裴澤塵突地停止了所有動作,看著這不再抵抗的女子,眼中倏地掠過一絲深深的自嘲。
他慢慢地穿著衣服,眼睛死死地盯著床上的杜若。她的一張臉,掩在散落的頭髮中,讓人看不清任何表情。
是啊,她終究對他是不情不願,他又何必強求呢?
他穿上衣服氣氣地離開,門在關閉的一剎那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她不由得一怔。再忍不住滿腹的委屈,嗚嗚地哭了出來。
窗台上,那盛開的蝴蝶蘭嬌艷欲滴。藍紫的蕊瓣,像是蝴蝶一樣展翅欲飛。好似就要衝破這樣的桎梏,追隨自由而去。
有陽光透過窗子靜靜地灑在屋裡。隔著那方格的窗欞,映在地上,形成斑斑駁駁的印記。那已是落日的餘暉了,只餘下了那橘紅色曖昧的光影。交錯著,盈在這倍顯寂寥的地方,現出無邊的落寞來。
夕陽西下的光暈中,她的身影被籠罩於此。好似要融化的冰,再也顯不出原先那種完整的輪廓了。
幾天後,一場備受外界關注的婚禮,在大帥府隆隆重重地舉行了。
杜若坐在新房中,有些不安地等著裴澤塵的到來。
樓下,遍地是那嘈雜異常的聲音。觥籌交錯,一片繁縟的歌舞昇平。
她只是坐在房間靜靜地等。身上,是一件西洋的婚紗,層層疊疊的蕾絲,看似堪比那見報的英國皇家。頭頂,被鮮花與珠寶攢成的花冠穩妥地帶著頭上。沉甸甸的重量,倒是讓她的脖頸感到微微的吃力起來。腳上的高跟鞋,是華麗的嵌了鑽石的,穿在腳上,到顯出一片澄亮而富貴的光來。還有那手上的寶石戒指,是方才行禮時他給帶上的。現在在白亮的蕾絲手套上,倒顯現出了一份珵亮的光。
「我裴澤塵情願娶你宋杜若為妻。從今以後,無論安樂患難康健疾病,一切與你相共,我必盡心竭力地愛敬你、保護你,終身不渝。上帝實臨鑒之,這是我誠誠實實地應許你的,如今特將此戒指授予你,以堅此盟。」
杜若還記得他念這段誓詞的模樣,那樣的認真,像是在做一件偉大而富有成就感的事情。他就那樣專注地將這枚寶石戒指套在了她的手上,純粹頂亮的鑽石,旁還嵌了上好的祖母綠搭色,看起來倒是精美異常。他完全地將這枚戒指戴在她手上。她被手套遮得嚴實的手指,纖纖地被套牢,像是套住了她一生的命運。與他相關的命運。
他看著她的眼。杜若還記得他那時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的,她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接著,她又念了對他誓詞,禮成後,她便被送到了這偌大的婚房中。
如今的西式婚禮倒是被當做了文明婚禮的樣本而大肆實行。但中國人骨子裡的東西,倒是千百年如一日的,不曾被磨滅。譬如禮數,或是什麼。
房間裡,大片被剪裁妥當的「囍」字被貼得到處都是,紅紅的顏色,喜氣洋洋的。床上,那被灑滿了棗子、瓜子的大紅床單上,亦是被一個偌大的「囍」字給奪去了頭籌。她坐在那床邊上,感受著身邊眾多的喜氣,不覺得也感到了一絲忐忑的悸動由心間冒了出來……
門外,依舊有著諸多熱鬧的因素。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二年前他頭回嫁人的日子。那個時候,她也是如現在這般的忐忑與無助,像在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悲慼戚的降臨。那時的自己,是何等的絕望啊,陷在了那樣深的深潭,像是再也回不到了光明的岸。比起那時,現在的自己是何等的幸福。她不再是什麼鄉紳的偏房,如今的她,一個曾經的孤女,竟是得到了大帥夫人的榮耀,這,難道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她微微地牽動著嘴角,想要笑出來,可是最終只是歎出了大大的一口氣。
這時,有丫鬟進門通報說是宴席散了。杜若這才整理了髮髻,重新坐直了身子。
沒一會兒工夫,新房的門便被推開了。她眼見的那個腳步從客廳移到了臥房,一顆心像是懸在了嗓子眼,再也冷靜不下了。
裴澤塵穿著西式的禮服,滿身酒氣地站在杜若面前。他看著她,然後一步一步地挪了腳步。
漆黑珵亮的皮鞋踩在新鋪的大紅地毯上發出窸窣的聲響。聲音雖不大,卻讓她的一顆心再也停不下來了。
「人,都走了。」他突說出這樣一句無頭無腦的話來。她嗯了一聲,然後立馬把頭給低下了。他卻在這時近前抬起了她的臉。
他的臉上是酒後被熏紅的面色。身上,除了他一貫乾淨的氣息外,還附帶著些許酒氣。許是喝多了的緣故,從他指尖傳出了有些突兀的熱度,熨帖在她下巴的肌膚之上,倒讓她覺得有些不耐起來。
她稍稍地別過頭去,不想去看他有些珵亮的眼睛。這般的眼睛,裡面蘊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感情。他卻在這時突然收緊了附在她下巴上的力度。一寸寸地,像是在收繳著她的心。
「杜若,今日的你可真美。」他在她的身旁坐下,用手撫了她頭上別著的花冠。
今日的她,穿上了這一身潔白的西洋婚紗,倒是顯現出一番別樣的風情來。
她輕咬了嘴唇,微俯了頭。臉上,是如火的顏色,甚至可以滴下血來的紅。
他微低下頭親吻她的唇。唇間,是一片灼人的溫度。她不由得抓皺了蕾絲的婚紗。
他卻在這時順勢去扯她的衣領,她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不要!」她突然想到了那時他赤 裸 裸的掠奪,整個心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灌了傾盆的涼水。她握住他的手,企圖阻止什麼。
他卻在這時欺身上來,將她牢牢困在自己的束縛中。她的後背被迫緊貼著床。身下,那瓜子與棗子堅硬的殼兒擱得她生疼,她不由得蹙了眉頭。
裴澤塵只是這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這個如今是他名正言順的女人的人。她,卻在新婚初夜這天對他愁眉不展。她,是在意著什麼,還是心中並不想承認她是他的妻。想他裴澤塵戎馬倥傯數十載,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一切,卻偏偏為了一個女人而焦頭爛額。這,真的不失為一種諷刺的。
「杜若,嫁給我你可曾後悔?」他認真地看她的臉。如今,她的眸子中只深深地嵌著他的影子。搖曳著龍鳳燭的燈火,讓她明澈的眸子一明一暗。
她只看到他的眼中現出那種悲哀的神色,突覺出這樣的他是那樣的尋常與平易近人。似乎,洗盡了滿身的凌厲與冷漠,再不似威風凜凜的從前。
「裴少……」她囁嚅著想要說出什麼,看著他緊盯自己的眼睛,卻一時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他卻在這時苦澀的一笑,那笑容包含了所有。然後他慢慢從她身上退了下去。
她看到他神色中的受傷與惶恐,突覺出什麼來,想要叫住他,卻被他先發制人。
「都累了一天了,你早些休息吧。」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然後扭過頭看她。
頭頂的電燈的光亮與龍鳳燭的火焰交相輝映著,散在他的身上,像是暈染上了一層好看的霓虹。
「那你呢,裴少?」她有些無措地問,可突然間卻又覺得不妥,不由得低下頭去。一張潔白的小臉頓時給暈得通紅。
「我?」裴澤塵笑了笑,「我興許是醉了吧。」他這樣說著,然後轉身出了臥房。
杜若聽得那關門的聲音響起。門再開時,便見得一個老媽子進得門來。
「夫人,我是少爺讓我來伺候您的王媽。少爺說,他今日有些醉了,要您不必等他,先行睡下便可。」那王媽頓了頓,復看了一眼杜若,「夫人,您是否現在梳洗?」
杜若搖了搖頭。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抬眼問道:「那裴少呢?他去哪了?」
「這……這咱們也不知道。少爺方才喝醉了酒,只說要去書房,那書房中有床,想必已在那兒歇息了。」王媽有些不好意思地攪著手指。
「我知道了。」杜若眼神有些暗淡。
什麼喝醉。他雖是喝了酒的,可是他的酒量,何時差到了這種地步?若是醉了,那方才進到房中的他為何又會保持著異樣的清醒?她的心中騰出一絲痛來,淡淡的,卻是直插心肺。
她再不想考慮這些無聊的問題,遣了王媽,便和衣睡下了。
夢中,是一番無法擺脫的夢魘。雖綺麗,但卻包含了太多的苦悲。她只感覺那樣的黑暗像是一條長長的蟒蛇一般的纏住了自己,任自己如何地掙扎,卻都是無濟於事。就這樣的哭過,痛過,可是仍舊地無濟於事。
也許,這就是命數。不是嗎,她早就已是認了命的。這一生,她再也不是自己。那個穿著斜襟襖裙的女孩,梳著兩條油亮的大辮子,站在平青鎮外的山上,為了那只被裝在紙盒中的蝴蝶而感動地快要流下淚來。
醒來的時候已是翌日早晨。天空明淨如洗,瓦藍的天空,陽光奪目的耀眼。杜若瞇了眼睛看了外間的天,那天倒是晴好的讓人心情愉悅,不由得心情也有些開闊起來。
王媽進門,正看到杜若起身,忙上前侍候著。
「王媽,裴少呢?」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然後不自覺又看了外間的天。
「裴少還在書房,這會兒還沒起呢。」王媽說了句,然後忙去收拾杜若換下的婚紗。
那潔白的婚紗,被放在那寬闊的大床上。床上的紅,正輝映著那婚紗白,現出幾分諷刺樣的蕭索來。
她換了衣服站在立櫃的大衣鏡前。那是婚前定制的玫瑰紅的旗袍,中袖長擺,穿在身上倒現出幾分不同以往的嫵媚嬌俏來。
這時,門口突地響起一陣「噠噠」的皮鞋聲響,她的心一怔,立馬回過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