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可真是姝麗國色啊!」那穿著格子旗袍的女記者微笑著,一臉羨慕地瞅著杜若與身旁的裴澤塵。
她的身旁,裴澤塵摟著杜若的肩膀坐在院中的鞦韆上,對著鏡頭露出一個趾高氣昂的笑。
「兩位真是伉儷情深。」那拍照的記者站起身子,說了句。「好了,不出意外,後日就可以見報了。」
晴好的天氣耀得人眼一片黃金似的亮。青草坪上,那嫩綠的小草已開始冒出新鮮的芽。裴澤塵穿著戎裝站在被那陽光照射的青草坪上,倒是格外地顯出俊朗來。杜若也是穿了中式的旗袍,貂絨的披肩圍在身上顯得華貴而美麗。
兩個記者不時地稱讚著二人極其登對,弄得杜若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一旁的裴澤塵倒是鎮定自若,他時刻將杜若護在身邊。那樣子,彷彿他們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的。
「裴少與宋小姐的戀情真讓人感動!裴少年青年才俊,宋小姐大方可人,真是羨煞旁人的一對啊!」那女記者說著,眼中感動地泛著淚光,「不過,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真是個好結局!現在社會提倡自由戀愛,婚姻不興父母包辦,裴少與宋小姐……不,應該是夫人了,你們真是新時代婚姻的楷模!」
杜若被她說得又紅了臉,偷眼瞧著身旁的裴澤塵,見他面色篤定,不由得咬了下唇。
裴澤塵很高興地樣子,對著記者又說了些什麼,那些記者都匆匆地用筆記了,生怕遺漏了什麼。杜若坐在他的身旁,看著那些記者在自己眼前奮筆疾書的模樣,倒是心中泛出層層的失落來。
下午的時候,兩個記者終是走了。杜若站在窗邊,看著裴澤塵在院中的石桌前翻看婚禮的請柬,心中一動。正巧一個丫鬟端著托盤送茶,她遣了那丫鬟,親自將那茶送了過去。
「裴少,您也累了,休息一下吧。」她將茶遞到他面前。他抬起頭望她,眼中盛著笑,「怎麼親自做這些,叫府中的丫鬟送來便是了。你親自做這些,我會心疼!」他說著接過她手中的茶碗,順勢拉過她的手,「杜若,你可高興,嫁給我?」
她的手柔若無骨,被他握在手中,只感到他手掌中被磨出的繭子厚重而滄桑。那是時常用槍的緣故。
她笑了笑,沒有答話,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
「裴少,茶涼了。」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這府中之人來來往往的,讓人看去了,終歸不好。」她低頭說了,不住地紅了面頰。
裴澤塵本是陰沉的臉,聽了她的話變得柔軟而生動起來。
「那有什麼,這偌大的大帥府,誰敢說我的不是?!」他說著又緊了緊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杜若,我們的婚禮,我準備請大娘過來。」裴澤塵說著,眼神中泛出一絲莫名的神色來。
她知道他與他大娘之間的糾葛,這些年來,他們本就是疏於往來的。
「畢竟她也是父親的人,我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他說著頓了語氣,「而且當年,大哥的死與我也有莫大的關係。若不是為了救我……」
他不再說話,微蹙了眉頭。她只是陪在他的身邊,靜靜地。
有風吹在這偌大的庭院中,西式的庭院,漢白玉的磚牆看起來典雅而高貴。院子裡種著大片的草坪,嫩綠的草芽已經開始抽枝,看起來倒是生機盎然。無數好看的樹木吐著新綠,尤其是那樹皮斑駁的法國梧桐,去年未落的葉子被風一吹竟是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像是盤旋裊繞的蝴蝶。
裴澤塵穿著居家的長褂坐在石凳上,眼睛望著無邊的境地。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再不似從前的果斷凌厲,甚至於透漏出幾許常人男子的柔情。
細細碎碎的陽光照下來,在他的臉上形成好看的光影,明媚的像是最純粹的琥珀。他就在這樣的光陰裡穿梭流淌,靜靜的,就像是一首史詩一樣。
她的心中掠過一絲細小的感動,細微的,就像是春寒料峭的風。
「裴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杜若看著裴澤塵的臉色,見他沒有什麼不悅,便鼓起勇氣說下去。
「為什麼要隱瞞我們婚姻之間的內幕,還有我的身世?」她看著他,眼神是認真的。
他微微地牽起嘴角,隨著她的話而有了表情。
「我只是不想讓他們胡說。這些報館媒體,哪個不是喜歡寫些花邊新聞,我從前的緋聞還少嗎?簡直是毀了我的一世英名!」他半開玩笑地說,可她卻沒有笑。
「怎麼了?因為我杜撰了我們的戀情,所以你不高興?」他這樣問,卻不再說下去。他知道從前那次婚嫁對她傷害是極大的,他並不想提起她的痛處。
「沒有。」她怔了怔,「這些我都明白,我已不是從前那個什麼也不懂的舊式女子了,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說著苦笑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麼?」裴澤塵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裴少,您從前那些花邊新聞是真的嗎?你是不是如那些報紙所說,喜歡玩笑於花叢……」
他突然哈哈地笑了,望著杜若的眼瞇成一個溫柔的弧度。
「你在意嗎?我的花邊新聞。那些可都是頂好的玩意兒!」他笑著說,「做我這般的男人也是夠人艷羨的了!我說為什麼自己的花邊新聞總是層出不窮,想來都是那些男記者故意這樣顛倒是非,好讓那些美麗的小姐都不再願意嫁我!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有些好笑地說,眼中盛滿亮晶晶的光。
然後他牽起杜若放在石桌上的手,鄭重地說:「杜若,若你瞭解我的為人就該信我,我裴澤塵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她的手被他緊緊包覆著,他的溫度透過他們相連的手傳到她的身上來,她感到無與倫比的溫暖。
風攜著這個季節特有的清新吹在他們的身上,轉眼就暮色四合了。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回到屋子裡去。
第三日後,整個省城都傳遍了手握九省重權的濟軍將領裴少裴澤塵將在近日完婚的消息。報紙印出後,各界一片嘩然。
仁德國立學校。杜若方一進班便被一群學生圍了個水洩不通。
「宋杜若,這報上刊登的是你吧,你真的要嫁給裴少?!」有女生嘰嘰喳喳地問著,然後便是一片熱烈的討論聲。
「天呢!我曾經聽聞,裴少的原配死後,他可是悲痛欲絕的,甚至還說過這輩子再也不娶的話,怎麼如今,會堪堪娶了個女學生?真讓人搞不懂!」
「噓!你小聲點,人在那兒呢!」有男生過來制止那個說話的女生。揚起的下巴指了指杜若的方向。
「我說得可是實話!」那女學生有些不服,翻了眼瞪了那個制止自己的男生。
有外班的學生源源不斷地圍著杜若所在的班級議論紛紛。杜若被他們夾在中間,倒是一臉的不自在。剛想著怎麼脫身,這時一個聲音卻突然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杜若——宋杜若——」
她回過頭去,見是高曉梅的哥哥高曉臣。他正站在人群中一邊揮手一邊朝她的方向靠攏。
「走,跟我走!」他拉住她的手,將她扯出那密密匝匝的人群。她只是一味的被他拉著,隨著他的腳步,亦步亦趨。
「你放手,高曉臣!」她有些臉紅地甩開他的手。
這時候他們已經逃出了人群包圍,站在學校後山的涼亭裡。
高曉臣似乎也覺察出了自己的不妥,這才放開牽住她的手。有些無措地紅了面頰。
杜若深知他的好意,也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便隨即扯開了話題。
「小臣哥,你今日找我所為何事?」她眺望了一眼山下的景色,整個仁德的風景可謂是盡收眼底。春意盎然,萬物復甦。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杜若,我今日其實是有事找你。」他說了句,看了杜若的臉色,「你真的要嫁給裴少嗎?」
杜若愣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子看著他。
「你也知道了。」她笑了笑,「小臣哥,你該給我祝福的。」
「祝福?」高曉臣揚起一抹苦笑,「杜若,你知道裴澤塵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為人冷血刻薄,你嫁給他,是絲毫得不到幸福的!」他說著牽起杜若的手,「杜若,聽我的勸,不要嫁給他好嗎?!」
她有些惆悵地望著他,很久,才慢慢甩開了他的手。
「小臣哥,你對裴少有偏見!」
「不!杜若,你該知道,他縱情於聲色,鶯鶯燕燕,歌舞昇平。你嫁給她,實在是得不到幸福!何不早早放手,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她深深地咬著下唇,極力地解釋:「小臣哥,事情不知是你想的那樣,裴少的為人,我比誰都瞭解、他縱情於聲色,只是一些報館捕風捉影傳出的一些小道消息罷了!」
「我總不相信報館會空穴來風!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他來我們報社請求社長出面鎮壓他花邊新聞的事。這樣的男子,是最不可靠的!更有甚者,也是那一天,舞廳門口發生的槍擊事件,有人曾經親眼目睹裴澤塵開槍打死兩個濟軍的舊臣。他那般的果果與冷血,不是你可以駕馭的!杜若,若你信我,現在放手還來不及!我可以幫你……」
她看著面前的男子,心中有稍稍的感動。
「小臣哥,謝謝,不過我主意已定。既然已經同意嫁給他,哪還有反悔的道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嫁給他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更可況他是濟軍的大帥,能夠嫁給這樣的英雄男子也是杜若三生有幸了!」雖是這般說著,可是不知為何,心中還是騰起不安來。就像是明明腳踏在乾涸的船上,卻總覺得那船時刻可能傾覆一般。
「可是……」
「小臣哥,你不要再勸了,我心意已決,就沒有反悔的餘地。更可況……」她不再說下去,看著他,突然對他笑了笑。
高曉臣低下頭去。學生制服的帽簷將他的臉遮去大半,影住了他的表情。他就站在她面前,這樣僵持著。然後緊緊地握著雙手,就連指甲嵌入了肉中也毫無察覺。
「杜若,就算是為了我……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能令你動搖嗎?」他抬起頭來,眼中有晶亮的東西閃爍,「我以為,這兩年來我對你的心意你都懂的……杜若,就算是為了我……」
她突然怔在那裡,有些惶恐地看著眼前的人。
「小臣哥。」她幽幽地叫出了一聲,可是這樣的聲音卻滯在喉管中,只剩了艱澀的渾濁。
「謝謝你,我並不是值得你為我付出的女子。」她拚命地止住眼中將要溢出的淚水,看著他的臉。「對不住。」
亭子中四散的風將她新燙的頭髮吹得向後翻飛。在三千煩惱絲中,她就像渺小的蝶,似乎再也逃離不開命運的捉弄。剪不斷理還亂,這樣的心緒,也許永遠都會是凡人不能隨意停止的東西。
她終是轉身離開了這座小小的涼亭,再不看他凝立在那兒悲切的身影。
這樣純粹的感情她再也要不起。她要的,只是安穩。如今,也只求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