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通明的燈火照得整個閣樓金碧輝煌。琉璃瓦般的牆壁與房中的西洋裝飾被那些個燈火照得明晃晃的發亮。就像漾在了大大的太陽下,陽光直射般的亮麗。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繁盛與熾熱。只是,那光卻只照到了表面的風光,依舊絲毫沒有照脫人心中的陰霾。
劉氏端坐在長條沙發上看著腳下跪著的崔天松,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身旁站著的胡福,手中拿著長長的籐條,像是劇烈運動過似的大口喘著粗氣。一旁的潘媽連帶著一些下人都不知所措地地愣在那裡。潘媽似乎有些不忍看到眼前的畫面,背過身去,偷偷地抹了眼淚。
崔天松跪在那裡,眼睛通紅,並且咬著牙。他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方才劉氏命令胡福實施家法時,他拚命忍著,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叫出一聲。
劉氏看著眼前的兒子,似乎也有些心疼。歎了一口氣,這才小聲說道:「天松,你莫怪娘,若是你爹在天有靈知道你做了如此的錯事,他也定不會安寧的!」她說著看了看崔天松,「如今崔氏的企業恐怕也是無力回天了。娘不求什麼,無論怎樣,祖宗的基業總是要保住。那些洋人再壞,可是現在畢竟我們的產業還在,你要想辦法補救!至於那些上下關係,你只管去打通聯絡,娘一介女流什麼也不懂。可是跟了你爹一輩子,這首飾之類的也攢下了不少,你看看,這些能不能幫上忙。」說著便讓身旁的小丫鬟解開了隨身帶來的背包。
崔天松看了,那裡面全是金銀首飾一類。看那數量,恐怕是劉氏這些年的全部積蓄。
崔天松與洋人的生意被人擺了一道。崔氏出口的酒品時被人舉報私運古董出境。警察廳的人已經出動了,甚至軍政府與濟軍,也對這件事有所耳聞。只是,畢竟警察廳與洋人不可能正面衝突。崔氏,以及崔天松便成了真正的替罪羊。
「娘……我……我對不住您!」崔天松有些泣不成聲,看著劉氏,然後重重地磕了響頭。
劉氏也有些動容,看著自己的兒子成了這副模樣,自然也是心疼至極。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正說著,外面突然出現一陣喇叭聲。然後便是一眾警察衝了進來。
「崔天松!」一個肥頭大耳穿著警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看著崔天松,咧嘴笑了笑,「我們警長邀您去警局一趟,你看……」他眨了眨眼睛,瞄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劉氏。突看見茶几上擺放的首飾包袱,眼睛瞪了瞪。
「這可是好東西!」他捏了一個嵌了紅寶石的戒指,看著崔天松,眼睛轉了轉,「這不會也是贓物吧?!」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看來,崔先生還必須跟在下到警局走一趟了!」他說著一把抓起茶几上的包袱,對著身後的人喊了句。立馬有人進來攙起了地上跪著的崔天松。
劉氏畢竟沒見過什麼世面,看到這種場景,雖然盡力地掩飾了自己情緒,可是不住地,身子卻緩緩顫抖起來。
「這位官爺,我們可是正經人家……」
「呸!」那黃牙吐了口唾沫,「正經人家還倒賣古董,你以為爺是睜眼瞎?!」說著便要帶崔天松走。
身後的胡福也急了。又是遞煙又是塞錢,一臉堆笑道:「趙警長不是昨日才傳喚過我家大少爺,怎麼今天又傳,是出了什麼事情?!」
「哼!」黃牙瞪了胡福一眼,看也沒看一旁立著的劉氏,「還說呢!本來你們家少爺犯的罪可以直接槍斃的,現在連人都沒逮,真是給了莫大的面子,你們不要得寸進尺!」他頓了頓,看了一眼一臉憎惡的崔天松,「崔先生,我知道你是老實人,可是那些『洋』爺,那是咱們能得罪起的人物?您還是老實跟我走一趟,這次到監獄,由我照應著,料想也不會受多大的苦!」說著便遣人拷了崔天松,往門外行去。
劉氏看著崔天松的背影,差點被背過氣去。好在潘媽在身旁急急地拉住了她。胡福跑出去與剛剛那黃牙交涉,回來的時候告訴劉氏,這次崔天松被捕可能是由於這件事沒被警察局壓住。
「聽說已經鬧到濟軍了,這件事裴大帥也很重視。」他頓了頓,眉頭深深地皺在一起「裴大帥做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他出面,那些投機倒把的人肯定要嚴懲,連那些洋鬼子都被捕了。」胡福說著,有些擔憂地看向一旁正在緩氣的劉氏。顯然,方才警察局的突然來襲對劉氏的打擊不小「要不我去求求李小姐的父親,他在軍政府位高權重,應該能說得上話。省城是濟軍的地界,雖說他們不見得做事都要遵循軍政府的命令,可是這表明功夫還是要做足的。他們應該會給我們面子。」
劉氏點了點頭,看起來很是疲累的模樣。胡福又說了些什麼,便匆匆地出去了。
客廳裡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似乎屏住了呼吸似的。彷彿連一根細小的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杜若躲在二樓的樓梯口,看著樓下方才發生的一切,一時間也是心亂如麻。原來,這些天來崔天松遭受的,竟是這樣的不白之冤。連帶著崔氏企業,仿若一瞬間,所有曾經的輝煌都被時間蒙上了一層細小的紗。塵埃滾滾,一時間,竟是蒙蔽了所有人與所有事。
崔天柏不知何時倚在杜若的身上睡著了。杜若小心翼翼抱著懷裡的人,將他送到他的房間。安置罷,便看到劉氏正在潘媽的攙扶下上著樓梯。杜若怔了怔,然後也跑過去攙起劉氏。劉氏有些意外,看了杜若一眼。也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崔天松那裡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胡福拿了錢到各處打點關係,崔公館的人也被派來派去,一瞬間,崔公館上下只剩了劉氏與杜若這樣的女眷。
潘媽看劉氏兀自傷神,提議玩麻將牌。劉氏是舊式的女子,對於麻將牌這樣的玩意雖是會些,可是卻不經常碰觸。自是沒有什麼興趣。打了兩圈便玩不下去了。
杜若坐在一起陪著。因為彼時劉氏對自己畢竟有恩,杜若心中也是感激。看見劉氏傷神,心中也是著急。
劉氏揉了揉額頭,抬頭,便看到杜若端了牛乳過來。
「大奶奶,您別擔心,大少爺福大命大,自然不會有事的。」她寬慰她一句。對著她,也像對著自己。
杜若將牛乳 交給劉氏。劉氏接過後放在一邊,然後朝她點了點頭。
今天的杜若穿了素色的旗袍。在省城中,這樣的裝扮是最普遍的。
劉氏看了杜若的衣著,癟了癟嘴。
「還是襖裙好看。這些年來什麼改良思想,倒是禍害人!」她瞅了杜若腿側不高的開衩。杜若注意到劉氏的眼神,有些忸怩地別過了身子。
她們又閒聊了一會兒。無非是說些平青鎮的事,還有杜若來省城後的事。劉氏聽到杜若在省城沒有再結婚倒是上了女子大學,有些吃驚。看著杜若的眼神,也愈變得複雜起來。
正說話間,外邊的下人突然跑來傳報說是李小姐來了。
劉氏剛想起身,便看到李佩君急沖沖地衝了進來。
「伯母。」李佩君禮貌地問候了。寒暄了幾句,這才打開了話匣子。
劉氏與李佩君雖是未來的婆媳關係,可是畢竟接觸不多。不過慶幸的是,除了李佩君有些洋派的作風外,劉氏對於李佩君,倒是十分滿意的。
「伯母,我已讓父親去從中調解了。天松的事,您也不要難過。」她說著,有些在意地望了一旁立著的杜若。
劉氏以為李佩君不認識杜若,怕她誤會,忙解釋道:「這是崔家的遠親,也算是天松的妹妹。」她說了句。
李佩君咬了咬下唇,沒有說話,只是那眼神卻黯了黯。
「天松的事,只能麻煩令尊了。」劉氏歎了口氣,「我們崔家欠你們的,真是無力回報啊……」
「伯母您不要這般說,什麼欠不欠的,天松與我是定過婚的人,我們是一家人!」她說了句,故意將那「一家人」咬得極重。似乎是故意讓杜若聽到。
杜若也裝作不在意,回過身兀自拿了桌上的青瓷茶壺沏茶去了。
身後,傳來劉氏與李佩君嘈嘈切切的談話聲。大致說得,都是與崔天松有關。
李父是軍政府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看重崔天松是崔天松的福氣。劉氏知道自家不如李家的事實,很多事情,還須仰仗著親家。所以不覺得,心中就將自己看得低了。
劉氏留了李佩君在家中吃飯。李佩君本是對崔公館極熟,又加上本身就是新式小姐,所以沒有多少客氣。倒是劉氏,一頓飯吃下來唯唯諾諾,似乎憋悶似的,顯得有幾分小家子氣。
一頓飯吃下來沒有多少光景,胡福便回來了。
杜若看著他的一臉凝重的模樣,似乎料想到了事情沒有轉好。
果不其然。
「這件案子牽扯的事情太複雜,中間又有洋人挑唆。現在大少爺這邊連個律師也沒,就只這辯解問題都沒法解決……」胡福坐在沙發上對劉氏說著,劉氏聽在耳中,一臉沉重。
「我已讓父親著手去辦這件事了,他打了包票,就算是裴大帥親自過問這件案子,他都能壓得下來。」
胡福點了點頭:「有軍政府的財政總長出面,就算是駐紮在省城地界的濟軍,應該也會禮讓三分。」他說著,鬆了口氣。「這次倒是勞煩李小姐了。」
「胡叔客氣了。」李佩君說罷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