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綿長的過往人生 連心結(六)
    崔天松又是很久沒有回來。

    就在他伏在杜若肩膀上無聲哭泣的第二天,這個人便像無端消失似的,再也沒有出現。

    日子一下子變得百無聊賴起來。在這樣一個讓人心生煩躁的夏,彷彿所有的日子都像是生命中無法或缺的傷口,赤 裸 裸的,留著鮮艷的疤。刻在人的心裡,看不見,但卻生疼。

    杜若知道崔天松的心裡其實是苦的。他是個了不起的人,至少作為醫生,他已日臻成熟。但是命運,似乎給他開了個無心的玩笑。他,不僅繼承了他本不喜歡的家業,甚至於,還要放棄自己的所愛去迎合一個女人。這樣的命運是可悲的。苟延殘喘,但卻奮不顧身。

    他們該是愛著的。崔天松與李佩君。他們該是彼此相愛,只不過他們的身份相差懸殊。在這樣的背景,不知道他們的相知與相戀,是否會是一個殘忍的悲劇。

    她想起崔天松的話,「我是男人,我需要女人的欣賞,而不是諷刺……」。他當時那般地說,醉眼惺忪。他彷彿是醉了,又恐怕是沒醉。

    男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動物。他們就像是小孩子一般需要女人的鼓勵與欣賞。就像是做了功課被表揚的小孩兒,即使沒有獎勵他任何的玩意兒,只要稍稍的表揚,他也會喜上眉梢。或者說,這天下的男人本就是一大群小孩子。即使他們生為時代的主流。可是,那心智,卻依舊如同一個低齡的幼兒,永遠跳脫不了女性的關懷或是安撫。

    在崔天松消失的這些個日子,杜若的心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在他的身上,她似乎早已種下了這業因,雖不至於開出什麼樣的花,結出什麼樣的果。可是畢竟,她是愛他的。沒有任何未來,甚至於永遠見不得光。

    因為是週末的關係,杜若今天倒是賦閒在家。

    一大早,她便被潘媽叫去採摘花朵。

    崔公館的庭院中,無數好看的花朵爭奇鬥艷。像是一朵朵燃放在天邊的雲朵,火燒般的熱烈,盡肆地張揚著自己的青春或是活力。空氣中散佈著花朵與各色植物迷人的芬芳,沁人心脾的醉人香氣,讓人沉醉與迷戀。

    不時,幾隻閒鬧的蝴蝶踩著優美的舞步翩躚飛過。像是曼妙的娉婷少女,動人心弦。

    一切都是美好的。悠閒而安逸。就彷彿回到了平青鎮的日子。那時候,少年的宋培雲總是拉了她一起去山上散步。她還記得他為自己捉過蝴蝶。放在小小的火柴盒中,是最好玩的美麗的玩意兒。

    她又驀地想起那個年少的男孩了。是乾淨的男孩子。穿著與自己身材不相符的寬鬆的大衣服,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乾淨的虎牙。

    心不由得砰然一動。彷彿,有什麼觸動了心弦。

    他還好吧……

    身在異鄉,這樣一個年輕的男孩。他,該是有怎樣的勇氣與決心才能夠讓他背井離鄉的去創造他想要的真正有意義的生活。那是一種有悖於往常的生活。生活的本身,挑戰著與順從著,這才共同組成了一個優越的生。

    想著想著,不禁怔神,連手指被玫瑰刺破都毫不察覺。

    「呀!」潘媽一聲驚叫,將正在沉思的杜若從迷濛中喚醒。

    「呀,宋小姐,怎麼出血了!」潘媽走過去拉起杜若的手看了看。「這玫瑰花上的刺多,你該小心才是!」她埋怨地說了句,看了看杜若的臉。

    杜若回過神去看自己的手。正看到一顆大大的血珠順著手指流了下來。這才突覺出幾分疼痛來。

    「沒事的。」她對潘媽笑了笑,「就是覺得這些花兒很好看,不想一下碰上了它的刺。」

    潘媽點頭,臉上露出少許得意之色。

    「那是當然,這些花可都是大少爺花了大價錢從歐洲引進的。你別看他們一個個貌不驚人的,可是要是論起價錢,就是黃金,也趕不上這些花的價值呢!」潘媽說著,起身進屋給杜若拿了止血的紗布,簡單的包紮。

    杜若道謝了,也沒再說什麼。她對於花朵是陌生的。但總覺得,黃金的價值肯定要比這院中的花高吧。要不,為什麼人人都想得到黃金而不是花呢?

    潘媽看著籃中的花瓣採摘的夠多了,便提了籃子喚起杜若一起回去。

    客廳裡。潘媽倒了一杯茶遞給杜若。杜若看著茶几上放置的花籃,有些好奇。

    「潘媽,咱們摘花作何?難不成要泡花茶?」她呷了一口茶水,有些好奇地問。

    「哦,你是問這個。」潘媽微微笑了笑,有些忸怩地說,「不是泡花茶,是李小姐。她喜好洗花瓣澡,咱們崔公館的花是上乘的,她自是喜得緊。」

    杜若「哦」了一聲,也沒再說話。

    潘媽看了牆角的銅製大鐘,突想起了什麼。

    「那你先坐著,李小姐昨日打電話要這些花瓣,我現在要找人給她送去。」她說著看了杜若一眼,然後提了花籃轉到了門外。

    陽光透過窗子散下斑斑駁駁好看的光影。明媚的,像是一副金燦燦的油畫。就連被影著的雕花窗欞,也是一樣的反射著迷人的光澤。在這樣一個燦爛的季節,無疑又是一種錦上添花。

    看著那些透過窗子而散下的毛茸茸的光線,細小的,結成一片好看的輝光。有無數的塵埃浮在這些光線下,像是開春時結滿城郭翩飛的柳絮。

    無端地,她感到一絲疲累。這是種無力而悲傷的感覺。憑空地來,又憑空地去。她伸手想去抓住那些漂浮在陽光裡的塵埃,張開手掌,才發現是那般空虛的一無所獲。彷彿是什麼都抓不住,抓不牢。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之中注定不會被人捉住。就像是自己的命運。你無法,真正的扼住命運的咽喉。

    這時候,家中的德律風突然響了。清脆的鈴聲,在無人的客廳,倒顯得尤為突兀。

    她跑去接電話,剛將聽筒對準耳朵,便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有些焦急的聲音。

    「老張他去了嗎?怎麼崔公館的車子還不到?」那個男子帶著埋怨的聲音。

    杜若怔了怔,仔細聽來,才聽出那個聲音是胡福的。

    「胡管家,少爺沒有回來,潘媽也不在。」杜若說了句,對面的胡福似乎也聽出了杜若的聲音,聲音兀自地怔了怔,「哦,好。」他頓了語氣,「那你現在去找小楊,就說大奶奶已經到了,讓他趕緊到火車站來!」他說著,又強調了幾句,便急急慌慌地掛了電話。

    杜若拿著手中的德律風愣在那裡。大奶奶?難道說,大奶奶來了省城?!

    心中驀地浮現出這個猜想,自己頃刻間被滯得目瞪口呆。

    她,怎麼來了……

    晚飯的時候杜若終於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劉氏。幾個月不見,她還依舊是那樣的雍容華貴,優雅宜人。彷彿,歲月的痕跡並沒有在她的臉上平添出什麼似的。不過仔細看來,還能夠看出,其實她的神態與眼神中還是盛滿了疲憊的。

    潘媽將劉氏引進了屋子。劉氏見到杜若的時候,兀自地愣了愣。但是很快地,便掩飾了自己的情緒。

    她在沙發上坐下。身後跟來的胡福脫掉帽子。這時候門外又有一個人進來,杜若回頭望了,才看到那人正是消失了好久的崔天松。

    二樓。本是到了睡覺時間的崔天柏,聽到樓下的動靜匆匆忙忙地跑下來。看到劉氏,像個離弦的小鳥一樣飛奔到了過去。

    「大娘!」崔天柏興奮地摟住劉氏,劉氏看著懷裡的小人兒有些動容。

    「大奶奶怎麼這次想著坐火車來,讓家裡的司機送不是更舒適些嗎?」潘媽上了茶,首先打破了僵局。

    劉氏伸手接過。寬大的斜襟襖裙,喇叭模樣的袖口劃開露出一隻碧綠的翡翠鐲子。

    她微抿了一小口茶湯。上好的碧螺春的香氣充斥著整個客廳。彷彿這樣的香氣正隨著她的動作,隨意地沉浮。

    「國家修了幾個月的鐵路,剛建成。沒想到我這把年紀的人也能坐得上火車!」她說著頓了頓,眼神若有似無地看了愣在一旁的崔天松。

    杜若這才注意到,崔天松現在的模樣,竟是比原來消瘦了整整一圈。

    氣氛一下子尷尬到了極點。胡福的表情看起來也很難看,他看著崔天松,想說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

    這時候,兀自站著的崔天松卻突然跪了下來。瞧著劉氏,眼眶有些發紅。

    「娘,我對不住您!」他說著,然後磕了個響頭。

    窩在劉氏懷裡的崔天柏哪見過這樣的陣勢,看著跪在地上的崔天松,又看了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劉氏,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大娘——大娘——」他推著劉氏,似乎想問什麼,可是劉氏卻什麼都沒說便把他交給了一旁傻愣著的杜若。

    「帶他走。」她抬頭瞧了杜若一眼,眼中儘是不明的情愫。

    杜若不敢耽擱,抱起崔天松便急急地上了二樓。

    「你放開!你放開!你不是好人!」崔天柏叫喚著踢打杜若,一個沒注意,杜若的臉上便被崔天柏抓了個口子。血珠立馬地湧了出來。

    杜若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懷中的崔天柏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失,推了杜若幾下無果,便趴在她的身上嗚嗚地哭出聲來。

    「噓!」杜若放下崔天柏,關了自己房間的門。「你想不想看看你大娘與你哥哥到底怎麼了?」她說著撫了撫崔天柏的小臉。

    崔天柏往後躲了,眼珠子轉了幾轉,這才抬起眼睛看向杜若。

    「我們可以偷偷躲在樓梯口,只要你不出聲,我便帶你去。好不好?」杜若笑了笑,等著崔天柏回話。

    崔天柏皺著小眉頭想了想,一邊抽噎著一邊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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