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教師辦公室的。李佩君的話,像是一根針似的插在杜若的心裡。想拔,卻是死活也拔不出的刺痛感。就這樣,將她傷的體無完膚,全身刺痛。
「不管你們之間的那些傳聞是不是屬實,我都想讓你明白,天松以後娶得那個人必定是我。你和他,是注定沒有什麼結果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那樣的器宇軒昂、成竹在胸。似乎,這本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的。
杜若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心中像是結起了連心結,千千萬萬的疙瘩,繫在心口,一下一下的,墜著她的心往下墜。
疼。這是她最初的感覺。一種橫亙於青春之上,沒來由的感覺。朦朦朧朧,酸酸澀澀。小女孩的青春萌動,開枝散葉。就在那兒,一刻也不停。但是,這種青澀的感覺確實酸痛的。像是跳了皮筋,扔了沙包過後那一種酸痛的感覺。很實在,並且一直通到了心尖。
驀地想起崔天松。他,是這般優秀的一個人兒。也許李佩君說得對,也只有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而自己……
她的心中泛起一陣苦澀。也許,她僅是他生命中一個細小的風景的。細小的構不成任何威脅,甚至於,她根本就構不成他的風景。這,也是讓人頓生無力的事情。
窗外。大片溫和的甚至於有些刺眼的光亮透過斑駁的樹葉罅隙散落在地上,形成無數好看的光斑。星星點點,如同散落一地的碎金子。有光從四面八方照射進教室。這樣敞亮的光。明媚得簡直沒有道理。
杜若伏在課桌上想著自己的心事。委屈從四面八方擁擠而來,甚至於想要穿破腦殼,擴散至全身的每一寸紋路。接下來的課,她一直聽得迷迷糊糊,甚至於根本沒有什麼心思去聽這些可有可無的知識。
其實想想也是不該的。她本就是來省城學道理的,可是如今,卻先前墮落了。這,實在有悖於來到這裡的初衷。
下午回到家的時候,崔天松還是沒有回來。杜若跑到廚房問潘媽崔天松的事。潘媽這個時候正在交代廚娘事情。看到杜若來了,有些訝異。
「大少爺昨天到現在沒有一點消息。方才只有胡管家來了一個電話,說大少爺估計近些日子不會回家,還讓我收拾一些換洗衣物給大少爺送去。」潘媽對她說了,又轉過頭跟廚娘說起話來。
杜若心中泛起疑惑。不回家?那是不是說明,崔氏企業出了什麼事情?
她的心中驚了驚,暗自壓下心口騰出的不安。這個時候,再多的不安也是無濟於事的。
就這樣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了幾天。上學,放學。回家,離家。彷彿所有事情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原動力。沒有目的,往往來來,這一切,似乎就像是一場混沌的夢。
有的時候,崔天柏會因為想念崔天松而喊著找哥哥。杜若便在一旁哄著他,讓他乖。說來也怪,崔天柏似乎與杜若很對脾氣,只要杜若一哄,崔天柏便立馬不鬧了。
還有李佩君。在崔天松不在的這些時間裡,她與崔天松彷彿處於冷戰般,再不見他們有何交集。甚至於杜若常常懷疑,她與崔天松是否要好過。
時間就這麼來去匆匆地過。盲目而和諧。不知不覺,已是大半個月了。
這一天。杜若像往常一樣半夜起床喝水,卻聽到樓下的門,「砰」地一聲響了。在這靜謐而漫長的夜,這樣細小的聲音聽在耳中其實是突兀的。
杜若的怔了怔,然後便聽到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沉重地,彷彿是像灌了鉛。一下一下地,上了二樓。
她開了門想查看動靜,這時候,卻聽到自己的房間的門不合時宜地響了。
「杜若……」門口一個聲音在喚,然後是幾聲玲瓏有致的敲門聲。
杜若一下子反應過來門外之人是誰了。她急慌慌地開門。拉開門便看到崔天松靜靜地站在門口。
門內的橘色的檯燈散著微弱的光,照著門外之人的臉,有種不甚清晰的熟悉與陌生。朦朧的感覺,像是隔了一側深沉的霧,看不明朗。
杜若的心,一下子像是墜入了深海。沉沉地,只覺得滿腦子儘是鹹澀的海水了。不知不覺的,眼中竟是蒙上了淡淡的霧氣。
「方纔見你屋中還亮著燈,料想你還未睡。便過來看看。」崔天鬆解釋著,看著杜若,帶著驚喜。
杜若有些羞怯地低了頭。
她的身上,僅穿了薄薄的絲質睡衣,小腿肚與腳都露在外面。剛剛聽到崔天松敲門,一時沒有注意到,現在注意起來了,倒是不好意思了。
倒是崔天松,他似乎根本沒有察覺有何不妥,只是兀自地進了門,坐在杜若房間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些什麼。
「大少爺,您這些日子到哪去了?」杜若從外邊取了熱水給崔天松沏了杯茶,遞了過去。
崔天松的手滯了滯,蹙了眉頭。
他象徵性地抿了一口茶,然後把茶杯放下。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歎出一口氣來。
「杜若,崔氏企業……要完了……」他說得很淡,看著杜若的眼睛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這樣的哀傷,來得急躁而真切,甚至於,有些不合常理。
「大少爺,您不要開玩笑,崔氏企業是酒釀生意中的龍頭企業,怎麼說完就完?!」杜若乾笑了兩聲,但是拿著茶杯的手,還是晃了晃。
崔天松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沒有開玩笑,若是挺不過這次的難關,崔氏的企業很有可能毀在我的手裡!」他說著握緊了雙手,一雙眼睛有些認命似的閉在了一起。
杜若的心猛地抽緊了。她雖然不懂得生意場上的事,可是看崔天松的表情,實在是看不出他在開玩笑。
她有些擔憂地看他,這才發現,如今的崔天松其實是有些落魄的。下巴上青色的鬍渣像是好久沒有打理過似的。頭髮有些油膩而長,看不出任何的梳理過的痕跡。還有他慣穿的西服坎肩,最下端的一顆扣子竟然是掉下的。長長的線頭耷拉在外面,像是絕望而得不到救贖的靈魂,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她的心不由得抽緊。方才一直沉浸於崔天松歸來的事實中,根本沒有發現,如今的他,卻是那般的狼狽。像是打了敗仗的士兵,一路地逃竄,身上的塵煙與俗世的血腥在一起融合糾結,沾染成一片深深的落魄。
她的眼角不覺得的濕潤了。更加地心疼起眼前的這個男子。他在她的心中,總是那般的明朗而鮮活,甚至於讓人感覺不到,他也會有如今的落寞與悲傷。
那些個溫柔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柔和的,勾勒出他的每一寸輪廓,明晰而安然。從額頭到下巴,一寸寸,一寸寸,光輝的延伸與蜿蜒。眼睛、鼻子、嘴唇。她都看得真真切切,以至於她覺得這個人,已然已經融入了自己的生。
她剛想再問他些什麼,卻發現崔天松卻在這時響起了均勻的呼吸。
他竟是睡著了!
杜若歎了口氣,隨手拿了毯子給他蓋了。心中想著他應是幾日沒有睡過安穩覺了。這樣一想,隨即心中又心疼了他幾分。
第二日早晨。
杜若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身旁一股力量似乎游移了一下。睜開眼,便看到崔天松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
「我……」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說,「我怎麼在這兒睡著了?!」他看了杜若一眼,急急地掀了身上的毯子起身。
本是睡眼惺忪的杜若一看到崔天松,神智立馬清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趴在崔天松的腿上睡著了。
她突地想起昨日夜裡,崔天松在自己的房間睡著後,自己因為沒了睡意,所以才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身旁看書,怎麼……
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連忙起身。這時候,一本畫冊冷不丁地摔在了地上。「啪」的聲音,聽在二人的耳中倒是清脆。
崔天松看著杜若,臉上的神情亦是不自然,想說什麼,卻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正在這時,門口突地響起潘媽的聲音。
「宋小姐,該起床了!你昨晚不是還說今日要早些到學校……」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去擰雕花門上的把手。
然後……
「大……大少爺……!」潘媽驚在那裡,看著這一突如其來的狀況,有些語無倫次。
崔天松看了看驚訝的潘媽,又扭頭看了一臉漲紅的杜若,什麼都沒說,咬了咬下唇,便硬著頭皮走了出來。
潘媽不可思議地看了身後遠去的崔天松的身影。他的腳步摩擦著地板,正發出窸窣而悅耳的聲響。「噠噠噠」的,像是心臟的跳動。
「宋小姐,你……」潘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杜若,驚訝的表情溢於言表。
「潘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我……」杜若一慌,也不知道如何解釋,一張小臉漲得更紅了,像是能滴出血來。
潘媽乾笑了兩聲,似乎是在緩解尷尬的氣氛。
「快下來吧,飯已經做好了。」她說著,然後看著杜若身上的絲質睡衣,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