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貞棄妃不承恩 母儀天下 終章二:獨立寒窗風滿樓
    一場血戰,將溫氏滿門抄斬,在浩強有力的鐵血政權下,這場政變快得像六月的雨,以一天便草草收場。

    內殿絲毫沒亂,乾儀殿靜得如沉水一般。

    兩邊羅列的士兵早已經被屠殺殆盡,換上顏熾統領的親衛隊。

    丈高的朱漆鎦金殿門「咿呀」一聲徐徐打開,似一個垂暮老人嘶啞而悠長的歎息,殿中垂著一層又一層繡赤色飛龍在天的錦緞帷幕,大殿深處本就光線幽暗,被密不透風的帷幕一擋,更是幽深詭異。

    一瞬間,彷彿有剪剪風貫如大殿,風吹過無數重幽寂垂地的帷幕,像有只無形的大手一路洶湧直逼向前,直吹得重重錦鍛飄飄欲飛。

    我轉過十二扇的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繞到澹台謹床前,他被溫采薇下得藥還沒醒,還在沉沉睡著,難得睡得這麼安穩。

    大鼎獸口中散出的香料迷濛的輕煙,殿中光線被重重鮫綃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錯金繪龍雕花長窗裡漏進的淡薄天光透過明黃挑雨過天青色雲紋的帳幔淡淡落在澹台謹睡中的臉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穩,眉心曲折地皺著。

    我親自餵了喝了解藥,半晌澹台謹才恍惚地醒來,看到是我,不由得皺起了眉,似乎在想自己到底在哪裡。

    我慢慢地放下碗,淡淡地說:「皇上,你難道沒發現自己被人下了藥嗎?你都睡了三天了!」

    他猛地一驚,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虛弱之極,只得勉強靠在榻上。

    誰知道那藥性十分霸道,雖然餵了解藥,仍讓他嘔出了一大口血。

    澹台謹胸膛上下起伏著,怒吼道:「這個賤人,朕這麼相信她,她居然這樣害朕,溫淵呢,讓他來見朕!」

    我漠然道:「**說奉皇上的命殺我和太子,但被我發現是矯詔,他便公然謀反攻城……」

    「什麼?朕沒有下那樣的命令,全是騙人的。這個溫淵,簡直狼子野心,居然敢謀反,來人,快去誅滅他。不,朕要滅他九族!」

    我冷靜地說:「皇上,溫淵已經死了!」

    「死了?」他顯然有些意外事情超出他的掌控,喘著氣問:「是誰幫朕殺了他?」

    我微微一笑:「是太子!」

    「太子,呵,不愧是朕的兒子,不愧是朕的兒子!」

    我拿出一張詔書略帶傷悲地說:「皇上不是打算廢了拓兒立穎兒為太子麼?」

    他倏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兩隻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然他身體虛弱,怎經得起這樣一下,整個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喘著粗氣道:「這個毒婦,朕要殺了她,居然敢矯詔——」

    我故作天真地說:「難道皇上不打算立九皇子為太子?」

    他恨恨地說:「朕還沒死,他們便聯合謀害朕。朕絕不會饒恕他。皇后,傳朕的旨意,賜薇夫人毒酒一杯,朕不打算立九皇子為太子!」

    我爽快地道:「臣妾遵旨。」

    澹台謹似乎大悟一般道:「嬗兒呢?」

    我低眉道:「還在牢中。」

    「快放了她,是朕冤枉了她,也冤枉了皇后和太子!」他這句似乎說得是真心話,「還險些失去你們,可是妤是你不計前嫌,不但替朕守住江山,還保護了朕的安全。朕實在是很感激!」澹台謹情緒激動,似乎不能自已。

    聽著他的話,我只覺得胸中煩悶,我迅速合上鼎蓋,步到窗前。沁涼的風隨著錯金龍雕花長窗的推開湧上我妝點得精緻的面頰,湧進我被龍延香熏得有些暈眩的頭腦。風拂在臉上,亦吹起我散在髻後的長髮,點綴著淺紫新鮮蘭花的數尺青絲,飄飄飛舉在風中。

    澹台謹微微歎息:「妤是,朕又負了你,你能原諒朕嗎?」

    這樣的話,我聽了千百遍,早已經厭倦。

    但是,仍然笑面如花地道:「皇上永遠是臣妾的夫,臣妾的天,臣妾不敢生皇上的氣。

    是麼?容顏如舊,那個人早已經看不見了吧。

    殿內香煙氤氳繚繞,將皇帝的面容籠得虛幻不清,臉色靜若湖水,看不出有絲毫特別的情緒。

    他招手命我過去,我信步過去,心中思索著是否要逼他退位。

    只見他艱難地扶一下榻邊的銅燈燭台,彈出一個暗格,取出一個火漆雕龍的盒子,放在桌上神色鄭重打開。

    「妤是,朕知道你不信朕的話,朕便將此物送於你,以此為憑,保你皇后的位置。」

    我低頭去看,不禁吃了一驚:「這不是……,京畿的虎符麼?」 

    「對,這是京畿虎符。」澹台謹鄭重地將半枚虎符交到我的手裡,「朕今天把虎符交給你,往後就由你來保管。還有,你要記住朕囑咐過的話,你是皇后,要比別人更加剛毅堅強才行。」

    大雨已停,空氣中絲絲清涼之意,蘊著花香清郁,倒也清爽怡人。

    我撫著這枚掌管京城兵馬的虎符,不由得心潮起伏。

    有了這兵符,便等於掌握了一半的皇權,甚至是,澹台謹的性命。

    他是真心要贈於我麼?

    我漫步走了乾儀殿,突然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是為何我卻這麼不快樂?

    這一生,我最愛的男人是誰?

    是身為丈夫的澹台謹嗎?的確我曾深深地愛著他,甚至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但是,他的愛在一次次的猜疑和傷害中終於消耗怠盡!

    是深愛我的澹台浩嗎?這個男人,我可以為他付出生命,但是因為我的身份,卻只能將這份愛深埋於心底。

    或者他們的份量都不如我的子女們重要,我最愛的人,其實是我的孩子?

    初春的天空是明淨的藍,春寒吹起我衣領上的軟毛,如小兒的手輕撫著面頰。

    細碎的石子路上,我第一次放鬆了心情慢慢地走著,在想以後的路要如何走?

    「娘娘,薇夫人要如何發落?」小錄子跑來問道。

    「她現在在哪裡?」我這才記起這個女人。

    「關在冷宮裡。」

    呵,早晚也逃不過。

    推開冷宮的門,只覺得陰寒入骨,溫采薇正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裡,看到我進來,臉上的表情煞是怪異。

    氣憤,不甘,怨毒,乞求……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道:「溫采薇,你想不想知道皇上是如何發落你的?」

    她尖聲道:「我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皇上不會發落我的,不會的……」

    我掏出聖旨甩在她臉上,語氣如寒冬的冰稜一般:「皇上賜你毒酒……」

    她驚慌地後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若論自己的心頭之恨,即便將溫采薇千刀萬剮也難盡消,但是如今親眼目睹,卻又覺得一切都是惘然,良久竭力抑制噴薄而出的恨意,我搭著小錄子的手站起來,只覺渾身乏力,端起漆盤內的金摩羯紋四曲杯,執壺滿滿斟了一杯酒。

    「皇上讓我送你一程,當然,你也可以不喝。不過刑部那邊花樣繁多,你若是再回去,想來不會像眼下這般輕鬆了。」  

    溫采薇像是終於知道自己要死了一般,忍不住低泣了起來。

    她抬起滿是淚痕的眼問道:「那穎兒呢,皇上有沒有說要立穎兒為太子?」

    我不知道是可憐她還是厭惡她,淡淡地說:「前人積福後人享,前人造孽後人當。皇上自然不會立他為太子!」

    她突然向我跪下,用力地磕頭:「皇后娘娘,我知道你寬厚善良,仁慈大度,是斷然不會跟我這種小人計較的。再說穎兒也叫你一聲母后,讓你撫養了這麼多年,我求你放過他,我求你放過他好不好……」

    她見我並不答言,越發重重地磕頭,頭磕在青石板上留上淡淡的血跡:「我死,我馬上就喝毒酒,可是求你答應放過穎兒,來世我溫采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終於,我緩緩地說:「好,我答應你。」

    她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不確定地問:「皇后娘娘一向說話算數,我相信娘娘。」

    我扭過頭道:「小錄子,送薇夫人上路!」

    毒酒下肚,溫采薇掙扎了幾下,終於嚥了氣。

    暮色漸濃,天際隱約有細月浮現出來。大約是因為前段長時綿雨,那雲頭也透著淡淡青色,在晚霞的輝映之下,仍然帶著說不出的潮濕意味。此時華燈未上,正是宮裡最陰暗晦澀的時光。我扯緊了身上的披風,在窒悶的空氣裡穿過,悄無聲息的跨出冷宮。

    幽暗的宮牆後,有一雙飽含怒火和恨意的眼晴正憤怒地瞪著我。

    我疑心自己看花了眼,試探著叫了一聲:「穎兒?」

    小小的身影立刻如受驚的兔子一般向夜色中飛奔而去。

    我微微歎息一聲,張了張嘴,終是無言。

    回到淑華殿的時候,嬗兒已經回來。

    她一看到我,便直直地跪下,淚流滿面:「母后,兒臣不孝,讓母后受苦了!」

    撐了一天的擔憂,害怕,焦急,在這一刻全部崩潰,我亦將她攬在懷裡,輕聲道:「傻孩子,別哭了,出來了就好……」

    這時拓兒,嫣兒,嬗兒,祉兒都跪倒在地,向我磕頭問安。

    一時間,胸中被滿滿的感動和親情塞滿。

    「孩子們都快起來吧,只要你們平安無事,母后就是死了也願意。」

    祉兒大聲說:「母后是最善良的人,母后不會死的!」

    一家人終於坐定吃了一頓團圓的飯。

    塵埃落定之後更有無窮的煩憂事來尚末解決。

    我讓祉兒先回去睡,拓兒也自回他的太子宮,只留下嬗兒和嫣兒兩個說體已話。

    寢閣內燈火通明,數十盞高腳馬身空明燈環繞四周,內中掩映著良粗的吉色長燭。雪色綿紙良薄如蟬翼,纖細光線透出來顯得格外瑩亮,縱使帷幕垂墜良多,整個屋子內也沒有半分影子。

    我看著消瘦得嬗兒心疼地道:「好孩子,你這樣叫為娘的心疼得緊,以後安心養著身子,等過段時間,修養好了,再擇良夫,好不好?」

    嬗兒搖搖頭,輕聲道;「母后,定方死了,女兒的心也跟著死了。從此後便吃長齋念頭佛為定方超渡,也求佛祖讓我死後能和定方在一起……」

    「傻孩子,你的日子還長著呢,人生在世間能有幾人可以和相愛的人相守的?你是大項國的公主,天下的好男兒多得是想要娶你……」

    「母后,他們想要的只是榮華富貴罷了。我意已決,以後再也不會出嫁,便留在母后身邊侍奉母后,度過一生。」嬗兒意志十分堅定。

    我發愁地轉頭,看著小腹隆起的嫣兒:「嫣兒,你呢,準備怎麼辦?」

    嫣兒低下頭道:「王兄說會向父皇提親……」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有些事,強求不來的。

    我終於不再勸說,只是撫著兩人的手道:「孩子,無論如何,母后希望你們過得幸福,只要你們幸福了,母后便快樂了!」

    兩個孩子伏在我膝前,失聲痛哭,母女間的堅冰融化了。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鑼鼓聲緊急地敲響。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呀!」

    三人都吃了一驚,一齊奔了出去,只見祉兒和穎兒住的偏殿此時火勢洶洶,已經燃了起來。

    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來,失聲叫道:「快救火,快救火呀,祉兒還在裡面……」

    宮人們提著水桶不斷地澆著水,可是相對這熊熊大火,根本無濟於事。

    我欲要衝進去,卻被嬗兒和嫣兒死死地拉住:「母后,這火勢太大,你不能去啊……」

    「我的祉兒!」我身子一軟,幾乎要蹲在地下。

    他是我和浩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我情願自己死,不願意他出事!

    正在一片忙亂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蓋著一團濕透的被子滾了出來。

    眾人都驚呆了,只見濕被子慢慢地展天,祉兒一身是水地走了出來。

    雖然不過驚魂的一瞬,我卻猶如隔世。

    上前緊緊地抱著祉兒,似乎要把他溶於身體裡,才能確保他不會突然消失一般。

    「祉兒,你沒事,太好了,母后好開心……「我哽咽道。

    「好了母后,兒臣福大命大,沒事的。「祉兒笑嘻嘻地安慰我。

    我拉著他的手,厲聲道:「撲滅火後,立刻查明起火的原因,若是有人想故意加害十皇子,本宮絕不饒恕!」

    祉兒動了動唇,最終什麼也沒說。

    給祉兒洗了熱水澡後,他卻一反常態突然說:「母后,我想跟你睡。」

    看著祉兒眨著黑水晶一樣的眼睛,再加上今晚的驚嚇,我笑道:「好。」

    睡覺的時候,我竟然發現這個小傢伙反來反去的。

    輕輕地點上了燈,我柔聲道:「祉兒,怎麼了,是不是睡不著?」

    他看了我一眼,又鑽到被子裡,悶聲道:「母后,你為什麼抱著浩皇叔哭?」

    我的心口似乎被人重重地擂了一拳,生生的疼著,面上卻微笑道:「是因為當時母后害怕呀,祉兒害怕的時候也喜歡抱著母后呀?」

    「可是母后不是應該抱著父皇嗎?」他探出頭眨著眼問道。

    「當時你的父皇……」我頓了頓說,「他不在……。好了,小孩子想太多小心長不高哦,快睡吧!」我笑責道。

    他嗯了一聲,終於沉沉地睡去,我去一夜末眠。

    我情願這白日永遠不要來臨,那麼我便可以不去面對選擇,不去面對一些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然而天空在一點一點地變白,新的一天又要來臨了。

    剛整理好衣衫,蘭芷便報浩王爺求見。

    浩一身皺紗洋袷黑紗罩在天水藍的衣衫外面,親王的皇冠上鑲著一粒綠汪汪的寶石,兩條繫帶從耳邊垂下,在下頜系成結狀,更顯得獨一份的飄逸。

    但他卻是愁眉緊鎖,我揮退了下人,兩人皆不肯先開口。

    終於他方道:「綦兒一定要娶七公主……」

    我面上浮起一抹哀傷,緩緩地道:「不娶也不行了,嫣兒已經懷有四月的身孕了……」

    他擰眉,似乎內心有無限的悲苦:「皇上的病情如何?」

    我凝視著前方道:「只要休養半月,就可全愈……」

    該說的都說完了,一時間兩人又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兩人周時抬頭,怔怔地看著對方。

    「妤是,那我們呢?」他輕輕地問。

    是啊,那我們呢?

    兩個人的兒女已經成婚,澹台謹沒死,難道我們兩人還有機會麼?

    假若我們一意孤行,只怕上天也容不下我們!

    內殿一尊金伎樂紋獸足雙耳的蓋爐,左右各掛一串小獸,金象扭蓋頂珠周圍細孔密佈,氤氳淺淡的沉水香味道飄逸散開。那一縷縷輕煙有些熏人刺目,我不得不微微仰面,緩緩合上雙目,灼熱的液體在眼內流動打轉。有熟悉的味道靠近,沉穩有力的雙手覆在肩頭,能感覺到掌心傳來的溫度。

    「別哭,我不願意你為我哭……」他歎息道。

    我無力地伏在他的懷裡:「浩,我欠你太多……」

    「妤是,我們不要管世俗,不要管身份,不要理兒女,我們一起走吧,好不好?」他突然扳正我的臉說道。

    我仰起滿是淚痕的面容緩緩地道:「浩,我都快四十了,我這樣的人,還值得你這樣付出嗎?」

    「值得的,為了你,我不惜與整個天下為敵,妤是,我求你勇敢一點,好不好?」他這樣說。

    我突然陡增了無限的力量,撫平他眉的折皺緩聲道:「一直以來,我都沒有給你一個確定的答覆,對不起。如今,拓兒的地位已穩,嬗兒也無生命危險,既然嫣兒要嫁給綦兒,那麼我也管不了了。等她出嫁,我便和你一起離開皇宮……」

    「妤是,是真的嗎?你所說的一切是真的嗎?」浩又驚又喜地抱著我,有溫熱的氣息拂在我耳邊。

    我的臉頰微微發燒,聲如蚊蟻地道:「嗯。」

    「太好了,太好了!」浩像個孩子一樣控制不住地抱著我轉圈。

    我心虛地四處打量著,嗔怪道:「放我下來,被宮人們看到就不好了!」

    他不捨地放下,興奮地說:「妤是,我們以後就到江南買一個大宅子住下,然後和祉兒一起過平常人的生活,好不好?」

    我不由是嚮往那平凡的幸福,內心卻又空空的,生怕這幸福一不小心又化為泡影。

    「嗯,好。」

    「那我們趕緊準備他們的婚事吧。」浩迫不及待地說。

    想想我親手殺了晏子蘇,內心總是有些擔憂,但這擔憂又不能說出口,只得含糊地答應。

    雖然自古很少有堂兄妹結婚的,但是情非得已,嫣兒和綦兒的婚事盡量從簡,不聲張地辦。

    出嫁前自然要前來辭別。嫣兒扶著侍女踏進淑華殿大門,上穿繁複華麗的正紅廣袖吉服,下著胭脂色鸞鵲錦繡長裙,裙上刺有織金捻珠的鴻雁銜綬紋,一路上金光熠熠迤邐。

    「兒臣謝母后成全!」她頗為吃力地跪下。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快起來罷。」我扶她起來身,滿腹心事地說道。

    「母后,你不開心嗎?」嫣兒疑惑地問道。

    我低頭為她整理吉服,當中一橫金鸂鶒腰帶扣著累絲寶珠,一縷一縷繡得清晰,蜿蜒曲折盤成百子刻絲團花紋樣。重重疊疊的錦衫華服中,腰掛一串彩虹黑曜石串珠,璀璨光芒籠罩著七彩珠串,像是其上淌著一層金色的水流。

    握著她的手道:「嫣兒,你開心嗎?」

    嫣兒嬌羞地低頭:「嗯,嫣兒很開心。」

    「那母后也很開心。」我微笑著道。

    因為婚事低調,再加上澹台謹身體虛弱沒來參加,因此宮中並沒有大宴,便送走嫣兒到浩的府中。

    一身新郎服的綦兒早已經等在府前。

    看著他們牽手而入,我揮去腦中的不安,真心的替嫣兒祝福,希望她不要像嬗兒一樣婚姻這般淒涼。

    回到宮中,我照例到乾儀殿去看澹台謹。

    畢竟我快要離宮了,以後將永不相見。

    無論他從前對我如何,我都不想計較。因為最終,我也將負了他。

    奇怪的是,乾儀殿中靜悄悄的,靜得有些怕人。

    這裡的靜與外面的熱鬧比起來,似乎是另一個天地。

    而且,值守的太監居然一個也沒有。

    我心中有些駭然,急步走了進去。

    「來人,怎麼沒有人?」我大聲喊道。

    陰暗的殿堂中沒有一個人在。

    轉過重重的阻礙,只見掛著重帷的內殿裡陰森森的,一陣風吹來,讓重重帷紗亂舞,猶如鬼魅一般。

    我慢慢地放輕腳步,似乎怕驚擾到了什麼人。

    模糊中,我看到一個人的身影正蹲在澹台謹的榻前。

    輕輕地掀開輕紗,我呼吸一窒。

    只見辛蘭月正用力地扼著澹台謹的脖子,咬牙恨聲道:「澹台謹,你殺我父兄,滅我滿門,今日我便要替我的父兄報仇!」

    身體虛弱的澹台謹自然不是她的對手,滿臉漲紅,不斷地咳著,說不出話來。

    辛蘭月突然像憶起了什麼一般,突然鬆開手,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意:「你怕死,對不對?」

    澹台謹驚駭地咳著:「你這毒妃,你想謀害朕,來人,快來人啊!」

    辛蘭月微微一笑:「皇上放心,所有的侍衛都被臣妾遺走了,他們都是喝七公主的喜酒了。對了,皇上還不知道吧,七公主懷了綦兒的孩子,此刻帶著孩子出嫁呢!」

    「什麼?」澹台或一時愣住,良久才拍榻道:「誰准的,朕不准她嫁給浩的兒子,朕不准!」

    辛蘭月冷淡地說:「怎麼了皇上,你激動什麼?你是不是怕浩王爺搶了皇后,他兒子又搶了你的女兒?」

    澹台謹臉色赤紅,暗紅蘇繡織金錦被因他的激烈動作而翻湧似急潮:「放屁,放屁,蘇妤是是朕的女人,是朕的女人,澹台浩是搶不走的!」

    辛蘭月放聲大笑:「皇上,你還在騙自己不是嗎?你對皇后薄恩寡義,你還妄想他會喜歡你嗎?我告訴你,這些後宮的嬪妃沒有一個喜歡你的,因為你心胸狹窄,多疑善變,殘暴不仁……「

    澹台謹喘著粗氣道:「朕不信,朕不信!「

    辛蘭月慢悠悠地道:「隨便你信不信,不過皇上,我也很懷疑拓兒是不是你的孩子,我怎麼覺得他越看越像浩的兒子呢?「

    我心中暗暗吃驚,吃準辛蘭月倒底要幹什麼。

    澹台謹已經陷入癲狂狀態,他半信半疑地說:「不錯,朕也懷疑過,難道他真不是朕的兒子?難道他真是浩的兒子?「

    「是啊皇上,他不是,武兒才是您的親生兒子。你現在就下詔立武兒為太子吧!「辛蘭月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猛地一驚,剛要現身,忽然澹台謹揮掉辛蘭月拿來的筆墨道:「你們都想奪朕的皇位,告訴你們,休想,朕還能活一千年……「

    辛蘭月突然惡狠狠地說:「今天你不立也得,否則我就殺了你!」

    澹台謹伸手去拔牆上的劍,卻被辛蘭月一腳踢開,她端起一碗藥汁,突然灌進了澹台謹的嘴裡。

    「賤人,你給朕喝了什麼?」澹台謹驚恐地問道。

    「皇上,別害怕,解藥在我這兒呢,只要你立武兒為太子,我便馬上給你解藥!」辛蘭月笑得陰險如狐。

    其實我明明可以上前阻止的,不知道為何,我竟沒有動。

    也許潛意識裡,我並不盼望澹台謹活著。

    所以,我親眼看著辛蘭月將毒藥餵給他喝……

    然後,我快速地離開乾儀殿,一出殿門,立刻召來顏熾,包圍了乾儀殿。

    大聲說:「辛蘭月要謀殺皇上,快進去保護皇上!」

    一隊隊羽林郎衝了進去,將驚疑的辛蘭月射成了馬蜂窩。

    我稟然站在殿門口,注視她慢慢地倒地。

    鮮紅的血宛如暗夜中的蔓陀羅花,帶著刺眼的顏色瀰漫開來!

    她眼晴直直地看著我,突然笑了。

    她的嘴型在告訴我,她說算你狠!

    我面無表情,揚聲道:「皇上如何?」

    顏熾盡職地報道:「皇上已經中毒,要皇后娘娘進去。」

    我看也不看辛蘭月,踏著她的血,走了進去。

    「皇上,皇上,臣妾來晚了!」我泣道。

    他臉色灰敗,嘴唇黑紫,已經毒入心脈。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指辛蘭月寫好的詔書,詔書中唯獨少立幾皇子為太子的數字。

    我拿過去,迷惑不解地看著他。

    澹台謹費盡最後一絲力氣,寫了一個拾。

    我猛地一震,原來他還是懷疑拓兒,所以改立祉兒為太子。

    看著他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妤是,祉兒比拓兒聰穎,堪成大氣,朕改立祉兒為太子,你不生氣吧?」

    我微微一笑道:「不生氣,皇上。只是臣妾不知道皇上何時變得這般大方,竟立浩的孩子為太子!」

    他激動得嘩嘩亂抖,猛地吐了一大口黑血出來:「你,你說什麼?」

    我慢慢地遠離他重複道:「皇上,祉兒是我和浩和孩子……」

    「你你這賤人,你們居然都背叛朕,你們不得好死!」澹台謹愈加怒不可遏,伸手欲捉住我。卻只是徒勞無功。

    「呵,是嗎,皇上連自己的骨肉都要殺,所以更不得好死吧。」我看他已經沒有力所掙扎,歎息著上前,「我曾經愛過你,是你逼得我不能愛你。謹你好好上路吧,祉兒會替你守護這項國的江山的!」

    窗外唯有風聲漱漱,如泣如訴。空闊的大殿,重重簾帷深重,他虛弱的聲音漸漸消失,掙扎的身體漸漸再無動彈,他雙目圓睜,似有無限不甘,力竭而死。

    一滴淚緩緩地滴落,我輕輕地替上合上眼,前塵往事如影隨行。

    新婚的羞辱,打入冷宮,雪夜相擁,終於相愛,然後卻數度傷害,直到今天成為怨偶……

    而面具下的溫柔男子,本不是他!

    我們一開始便是錯的,這個錯誤終於在今天結束!

    我伸手泯去眼角即將漫出的淚水,輕輕合上他的眼皮,端然起身。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麼?

    然後,我悲聲長泣:「皇上駕崩了!」

    一時間,六宮含悲,整個皇宮哭聲一片。

    我的步履,似乎要黏在地上一樣沉重,雖然心事重重壓迫胸臆,卻也做好了所有的盤算。

    殿外擠擠挨挨跪滿了各宮的妃嬪宮人,烏壓壓的叫人心慌意亂。幾個年輕得寵的妃嬪已經嗚咽著哭出聲來。

    我一身素服,站在前面,淡淡地說:「皇上有遺命,所有宮妃願意陪葬者厚葬,並重賞家人,號升三級;不陪葬者,送入靜安寺出家。」

    一時間,悲聲一片,大家都在哭自己的命運是如何淒涼吧。

    然而我卻是一片好意,因為要藉著陪葬之名,成全一些想愛卻又不能愛的人,比如李順華,比如楊選侍和宋雪珍……還有許多一生都沒有侍寢的宮妃。

    放她們走,改名更姓,過一種新的生活。

    然而我卻沒想到,劉碧巧居然真的上吊死去。

    呵,到底,還是有一個人真心愛著澹台謹的。

    九泉之下,也算有人為他作伴了。

    淑華殿閣中幃簾已捲,暮光迷離。小錄子上前打起簾子,碧瑩瑩的珠光之後,浩著一襲銀色長衣,長髮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視的瞬間,窗外有熏然溜入細竹簾的風,在黃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來愈溫柔繾綣,像一個柔軟的夢境。

    我有一瞬的恍惚,仿若彼時正年少,我坐在鞦韆上,他戴著面具來推我。

    「我被姑娘的歌聲吸引,這才翻牆來見,適得救姑娘於危險之中,倒也機緣巧合。至於我是誰,姑娘不必知道!」

    「妤是,他去了?」浩開口問道。

    我輕輕地點頭。

    「他立了祉兒為太子,我已經命人在眾臣面前宣佈旨意了。」我道。

    浩微微皺眉:「我不願祉兒這一生為權所累。」

    我撫了撫額道:「我也不願意,但是拓兒親口告訴我,他不願意做皇帝,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做,情願讓賢。我也知道拓兒不合適。浩,我們不能這般自私,項國需要一個君王來守護他們的子民。祉兒必須當新的皇帝!」

    爐中乳白的香煙如一脈游絲幽幽細轉,昏黃的斜陽一抹拂過九龍影壁,落進深深庭院。空落落寥無一人,浩恍惚浮出一絲笑意,靜靜道:「知道了。」

    日光那樣安靜,彷彿時光都烙在了青竹簾上,只暈出淡淡的白影,我帶著一抹哀求道:「浩,祉兒還小,需要我們……」

    他深深地歎息:「你要我怎麼做?」

    我艱難地說:「我垂簾聽政,你是攝政王。」

    他突然一把擁住我道:「要我當攝政王不難,只要你肯答應我娶你。」

    我微微赦然:「這不合禮制……」

    我倆臉挨得那麼近,我能看清他深黑眼瞳中的自己。我的心開始大力大力地一下一下子跳。他緩緩俯下頭,溫暖柔軟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然後輕輕淺淺地一路順著印在了我雙唇上。我閉上雙眼,溫從地回應著他的吻。他的溫柔,憐惜,愛戀都通過唇齒間的纏綿傳遞給了我。我剛開始的緊張失措慢慢消散,只覺如同身置雲端,暈暈糊糊,身心俱軟。

    兩人正在纏綿,忽然簾子一響,我側首見祉兒進來請安,急忙分開。

    祉兒身上已經穿得整整齊齊。將及自己肩膀的半大孩子,因為換上明黃色的太子龍袍,加上原本沉穩少言,頗有幾分皇儲的尊貴驕矜氣度。

    「兒臣,給母后、皇叔請安。」連著好幾日的禮儀教導,祉兒的禮行得灑脫漂亮,頭上的雲龍噙珠紫金冠更是搶眼,好似正在陽光下靈活舞動。 

    「祉兒……」浩沉吟了那麼一瞬,上前拍了拍肩,「你從今後便是皇帝了,往後更要謹慎言行、嚴律自身,凡事都要多想一想,斷不可憑一時衝動做出決定。唯有如此,才不會辜負你母后的期望,你都記住了嗎?」

    祉兒欠身答道:「是,祉兒牢記於心。」

    今天便是祉兒正式臨朝的日子,浩拉著祉兒和我步出內殿,站在門口稍駐。

    眼前是蔚藍澄澈的萬里晴空,天上流雲舒展、變幻不定,一穹無邊的藍白二色清晰相映,使人心胸格外的開闊舒暢。

    他靜靜站了片刻,朗聲揮手道:「祉兒,只管抬頭看天大步走,去罷!」

    乾儀殿的外殿特意佈置過,兩側數條明黃色錦緞帷帳,綢面光滑、影折光線,自房樑上一帶一帶柔軟垂墜下來。殿中設有寬展的金漆盤龍御座,上鋪有黃綾錦繡軟褥,皇帝端坐其中,我隔著紗簾而坐,兩人皆是一身華貴的明黃色刺龍朝服。浩便坐在祉兒的下首,身穿刺螭的袍子,御座兩旁各蹲一隻瑞獸香爐,一左一右,熏爐內沉水香的輕煙裊裊散開,殿內氣氛格外肅穆。

    浩朗聲道:「皇上駕崩前有遺命,命十皇子繼任皇位,太后垂簾聽政,本王從旁輔佐,待新皇滿十六歲便可親政。上朝!」 

    眼下國中大局平定,朝內有浩震攝,外邊有李飛度,宮中有顏熾,也就確保了將來的帝位穩固。沒有人會跟自己的前程過不去,浩一聲上朝後,群臣也跟著紛紛拜倒。

    「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乾儀殿的位置臨近後宮殿群,朝拜聲迅速傳遍後宮的每個角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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