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流雲一抹一抹的流動著,陽光明烈,鮮花著錦,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只可惜物是人非,看風景的人早已經沒有了那種悠閒的心情。
「不過『塞翁失馬,豈知非福』?能少操一份心,閒下來看落花流水也是一件美事。」宋雪珍淡笑著說道。
一陣咯咯的笑聲傳來,我轉頭去望,原來是院內木槿樹花枝橫斜延伸了出來。從門口遠遠望去,滿院的木槿花枝都掛滿了瑩透水滴,像是結出了一粒粒水晶珠,隨漫漫折射出冰針似的光線來,很是美不勝收。幾滴雨水凝在花枝梢頭不肯落下,嬗兒和嫣兒跑下去抬手觸碰,水滴頓時無聲下墜濺開,斑斑點點,浸濕了裙下的刺彩線繡花鞋。
「她們真幸福。」楊選侍也說道。
我感歎道:「是啊,人長大了,煩惱便多了!」
「喲,大家都在啊!」一聲嬌媚的聲音傳來,三人都不覺皺了皺眉頭。
除了溫采薇,相信這宮裡沒人敢不向我請安便如此大刺刺地說話。
她穿著一襲蜜合色馥彩流雲紋輕紗宮裝,下著煙霞色菱花綃紗裙,頭挽繁複重疊的桃心樂游髻。插了一支赤金嵌三寶步搖,上頭分嵌薔薇石、榴蓮石、芙蓉石,末尾垂有一溜紅瑪瑙米珠串,搖曳生輝。
當真是打扮得人比花嬌,也顯示著自己盛寵的地位。
楊選侍和宋雪珍見狀便道:「嬪妾也坐了大半日,不打擾娘娘和薇夫人了!」
溫采薇渾然不在意地說:「去吧去吧,我和皇后說會話。」
待她二人離開後,溫采薇輕咳了一聲道:「娘娘知道嗎,皇上又和他重修舊好了。」
我淡淡地說:「是麼,這已經不是我所關心的事了。」
「可是娘娘不是恨柳玉菡嗎,否則上次也不會親自出手了!」她狡猾地問。
我尚沒有回答,已經看到澹台謹狀若瘋狂地進來:「你這賤人!」
他抬手,一扇掌在我的臉上。
從生下拓兒到現在,十年了,他還沒有動手打過我。
這一掌扇得我臉上火辣辣的,更重要的是,薇夫人站在一邊嘲弄地看著。
我忍住氣道:「皇上為何突然要掌摑臣妾?」
澹台謹冷笑道:「你以為朕不知道嗎,你嫉恨朕寵愛柳玉菡,上次讓他父親逼著他成親,現在居然殺了他,好狠毒的女人!」
什麼,柳玉菡死了?
我內心的震驚和駭然被放大,盛怒之下的澹台謹很難分清事非,尤其是事關他寵愛的人。
「皇上,從你上次離開後讓臣妾禁足,無事不出淑華殿,臣妾便一直沒有出去過,怎麼會殺人?就是柳玉菡死臣妾也是剛聽皇上說起的呀?」雖然驚慌,但我仍努力為自己辯解。
「母后,母后……」嬗兒和嫣然嚇傻了,一齊跑到我身邊,圍著我哭了起來。
我微笑著說:「乖,你們先進去,母后有些事要跟你父皇解釋一下。」
嬗兒和嫣兒擔憂地說:「父皇,你不要打母后了好不好?」
澹台謹冷哼一聲道:「都進去。」
兩個孩子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不情願地進去。
他舒了口氣道:「本朝有例後宮嬪妃不得隨意出宮,你還不是出了宮?朕的禁足令禁得住你嗎?這個令牌是在玉菡的身邊撿到的,你還有何話說?」
他將淑華殿的令牌扔到我腳下,怒聲質問。
令牌上還沾著溫熱的血,刺痛我的眼。
「皇上,難道不會是有人栽贓於臣妾嗎?」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除了你,還沒有人恨玉菡恨到想要他死的地步,也沒人敢動朕的人!蘇妤是,不要申辯了,來人,將皇后打入冷宮,無朕的命令,不准外出!」他冷冷地說。
「皇上,我是冤枉的!」我擰眉說道。
「誰能證明人不是你殺的才來找朕吧!」他冷哼一聲掉頭而去。
兩個侍衛左右架住了我的胳膊,我大笑:「澹台謹,總有一日,項國會敗你在你的手裡,你這個昏君!」
他連停留一刻也不曾,便離開了淑華殿。
「皇后娘娘,嘖嘖,真可憐啊,你為什麼一定要和皇上作對呢?」薇夫人故作姿態地說道。
我又眼充血,恨恨地看著她:「是不是你陷害我?」
她笑得如一條響尾蛇,美麗而刺眼:「怎麼會呢皇后娘娘?你想太多了。不過既然娘娘去了冷宮,本宮自然也會經常去探望,不讓娘娘寂寞的!」
也許女人的第六感覺都是強烈而準確,雖然找不到證據,但我料定柳玉菡的死一定與溫采薇有關。
毫無徵兆的,我便突然被打進了冷宮。
三個孩子跪在乾儀殿前苦苦請求他們的父皇寬恕我,可是澹台謹卻不為所動。
可憐的孩子們,他們從小便生活得很幸福,一直以為他們的母后是高高在上的,無人能撼動的,卻不知道他們父皇的一句話,便可以讓我從皇后貶到冷宮。
溫采薇告訴拓兒我是因為柳玉菡被殺,拓兒破口大罵柳玉菡。
這反而更激怒了澹台謹,他命人杖責了拓兒。
當拓兒帶著一身的傷痕來見我時,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抱著他喃喃地說:「傻孩子,傻孩子,你怎麼這麼輕易就上了人家的當?」
拓兒委屈地說:「母后,父皇是不是不愛我們了?」
我默然無語, 不知道說什麼好。
帝王的愛總是那麼善變,讓人防不勝防。
「拓兒,你記住,以後你要謹言慎行,千萬不要出什麼差錯知道嗎,不知道多少人等著扳倒我們母子,等著看我們的笑話呢!」
一向善良的拓兒滿臉憂愁地問:「母后,這冷宮裡衣食簡陋,你住得習慣嗎?」
我微笑著說:「習慣,比這更苦的母后都捱過,這些沒什麼的。你是老大,要照顧好兩個妹妹,知道嗎?」
拓兒含淚點,不捨地離開。
清冷的月光灑在院中,我推開門,收拾了一下佈滿灰塵的床和桌,正準備就寢。
突然門被打開,已經有太監拉了一車的絲線過來:「內務府的活計太多,還請皇后幫幫手吧。」
我想,如果不是澹台謹給他的權利,他不敢這樣讓我幹活。
呵,看來澹台謹是恨極了我吧。
看著那滿滿的一車絲線,我無言地動了動唇。
現在已經是今晚時分,卻讓我明天做完,分明是不讓我睡覺了。
不過現在是晚膳時分,怎麼樣我也得吃了飯再做。
「喂,吃飯了!」一聲尖厲的聲音傳來,負責送飯的太監放下一個木盤,快速地離開。
一股腐敗的味道傳來,我震驚地看著碗裡的剩飯,不,甚至是餿飯!
長著黑毛的饅頭,餿掉的米飯,還有一碟鹹菜!
我端起碗,高高地舉起,然後砰一聲摔碎,這些東西,分明是餵狗的!
不知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冷笑,我卻不理,開始整理絲線。
月色漸漸地升到半空,手已經麻了,點起的油燈讓人眼睛流淚,絲線僅僅完成了十分之一。
用冷水洗了把臉,繼續整理。
想不到在我三十三歲的時候,還要做這種粗使的婢女做的活。
我對他心已死,現在,他竟然為了一個男寵打了自己的兒子,我甚至是恨他了。
恨老天讓我第一次在花園中遇到他,恨自己會愛上他,恨自己當初選擇了他,結果卻證明我的選擇是多麼的錯誤!
哧一聲,絲線劃破了手指,有細細的血滲了出什麼。
我卻渾然不覺得疼,繼續一束一束地捆好,鮮紅的血染在絲線上,觸目驚心。
但我卻不知道傷口越來越多,而絲線上用藥染的顏色滲入皮膚,直到整個手掌都腫起來,我才發現手掌漆黑一片,顯然是中毒了。
刺痛的感覺有著讓人鑽心的的痛楚,我趕緊跑到井邊洗手,但是不管怎麼洗,毒已經滲入肌膚,洗不掉了。
我眼睜睜地開著手掌腫起來,然後手臂也開始烏黑了起來,不由得恐懼起來,難道我要死在這裡了?
「來人啊,來人啊!」我大叫,一個小太監不耐煩說:「幹什麼?」
「我的手中毒了,請幫我請一個大夫過來!」我盡量控制好語氣,討好地說。
「這三更半夜的,到哪請大夫去,行了,你別在這裡亂叫了,明天再說吧!」砰一聲,門被重重地關上。
我怔怔地站在門前,緩緩地滴下了淚水。
一陣眩暈的感覺襲來,身子一軟,我倒了冷宮的門前。
「喂,醒醒,醒醒啊!」有人用力地踢我的腰。
我緩緩地睜開眼,這才看到薇夫人盛裝而來,正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我。
「聽說皇后娘娘中毒了,我特奉皇上的命令來給皇后娘娘送藥!」她漫笑道。
我無力地看著她,唇邊露出一抹冷笑:「薇夫人會這麼好心?」
她挑眉:「倒不是我好心,只是皇命不得不從,來人,替皇后上藥!」
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在我烏黑的指上塗上白色的藥膏。
一股麻涼感覺襲來,讓我稍稍好受了一些,但很快,麻涼便變成了熱辣的感覺,那些藥像生出了尖利的牙齒,狠狠地撕著我的皮肉,讓我痛得流出了冷汗。
手指上的皮膚很快潰爛,露出了膿水,我痛得禁不住低哼出聲。
「你,你給我上得什麼藥?」
上藥的兩個宮女也嚇傻了:「啊,這是怎麼回事,明明皇上賜得是消毒的藥。」
薇夫人拿鼻子輕聞了聞,不由得驚訝道:「哎呀,你們拿錯藥了,這是去腐生肌的藥,你們想讓皇后雙手化成一雙白骨嗎?」
我聽了此話不禁汗毛倒豎,她竟然偷換了藥!
「溫采薇,你違背聖旨,倘若皇上知道了,必不饒你!」
她撫臉沉思道:「是嗎?這藥是皇上賜的,本宮又沒有經手,拿錯也是她們的錯,與本宮何干呢?來人啊,還不去換藥?」
「是,薇夫人!」
待人走光後,她盯著我潰爛的手眸中露出狠毒的光芒:「瞧這雙手,怕是以後再也恢復不了原貌了,不過也沒關係,反正皇上也不會看。哈哈哈哈……」
溫采薇大笑著離開,留我一人忍受著鑽心的痛苦躺在地上。
宮婢們去換藥,一來一回至少一柱香的功夫,我的手可能真的廢了!
「砰」一聲巨響傳來,我虛弱地抬起頭,原來是小蝶端著一盤吃食,後面還跟著行色匆匆的浩。
她一見到我眼淚就流了下來,心疼地說:「娘娘,這是怎麼了,才一天沒見,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浩也額上青筋抽動,忙將我抱起來,放在裡面的榻上沉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快叫輕塵來,遲了就來不及了!」我白著嘴唇顫抖著說。
小蝶飛快地跑了出去,浩的眼中滿是怒火,控制不住地低吼的:「你還告訴你你很好,這樣也叫很好?是不是非要死的那一刻才肯承認他對你一點都不好?」
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心被極度的痛苦和無助佔據,此刻我好想撲到浩的懷裡大哭一場,告訴他我這些年經歷的事情,告訴他我的難過和傷心,痛苦和愁腸……
但是我不可以,我還是大項的皇后,還是澹台謹的妻子,我沒有資格讓浩分擔我的痛苦。
「我,我沒事,只是犯一點錯誤……」
「別說了,你這樣知道我心裡多難受嗎?如果不是晏子蘇幾天沒回來,我進宮找她,我還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大的苦?」浩紅了眼睛,艱難地說,聲音已經微微哽咽。
一句話提醒了我,我匆忙地想要挪開一點,不料手碰到床更是引起一陣劇痛。
我是殺了他妻子的壞女人,我不配得到他的關心,不配!
「浩,你快走吧,我沒事,如果被人看到你在這裡就糟了……」一半是真著急,一半是羞愧不敢見他的托詞。
「妤是,你怎麼還是這麼傻,還是永遠為別人考慮!你知不知道皇兄已經變了,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會死在他手裡……」
「別說了,別說了……」我淚如雨下,卻不能擦,心如刀絞。
你可知道,我也變了,我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善良的蘇妤是。
浩,我配不上你,我不要再拖累你了!
這時小蝶帶著輕塵已經衝了過來,而拿藥的婢女也剛剛氣喘吁吁地趕來。
輕塵冷聲斥退她,將一些粉色的藥粉抹在我潰爛的指上,一股麻的感覺襲來,我的十指竟然失去了知覺。
然後,輕塵拿出一柄細長的小刀,開始刮我指上的腐肉。
「喂,你幹嗎?」浩緊張地擋住他。
「王爺,麻煩你讓開好不好?」輕塵沒好氣地說,「娘娘指上這些腐肉如果再不刮掉,恐怕整個手真的要廢掉了!」
看著血淋淋的一幕,小蝶不忍心地閉上了眼。
浩咬牙道:「我去找皇兄!」
「哎,別去,你別去找皇上!」我焦急地大叫,浩卻充耳不聞,急匆匆地離開。
「娘娘,你就讓王爺去吧,皇上也太狠心了,他是想整死你嗎?」小蝶氣憤地說。
「呵,他倒末必想讓我死,想讓我死的另有其人!」我冷笑道。
「娘娘是說薇夫人?」小蝶驚訝地問道。
我點點頭:「柳玉菡的死,拓兒挨打,我中毒……你們想想,怎麼會這麼巧一起發生了?只是皇上他,唉,早已經不再選擇相信我了!」
輕塵沉穩地說:「娘娘,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否則,不但是娘娘,還有太子,兩位公主,只怕都……」
不能坐以待斃了,說著容易,在皇宮中沒有帝王的寵愛,甚至我現在是帝王恨的人,要翻身可想而知有多難。
而且,薇夫人怎麼會放棄這次機會,只怕她要一舉扳倒我,致我於死地!
此時正值晌午,驕陽猶如龍宮耀陽火珠一般赤明透亮。一群群馴鴿不知疲憊,在湛藍的天空中肆意飛翔著,自萬丈高空傳來陣陣鳴聲。有溫熱的風吹來,熏得空氣又乾又燥,四周愈顯安靜,整個皇城都在炎熱下昏然入睡。
傷口開始炙熱地痛了起來,如針挑火燒一般難受。
三人都是滿面憂愁,相對無言。
半個時辰過後,浩皺眉回來。
「皇上為柳玉菡請了三百個道士和尚在唸經,自己親自守靈,任何人都不見!皇兄他,真的變了!」浩無奈而又憤怒地說道。
我微微一笑道:「我這不是沒事嗎?王爺畢竟是外男,若被人發現了反倒不美。」
他擔憂地看著:「可是,你……」
我朝他搖搖頭:「我沒事,王爺大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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