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突然泛起一陣說不出的一陣涼意,彷彿冬日裡誰的手在冰水裡湃過,又捂到了我的心口上來取暖。明知道這種涼意是莫名的而且是不該有的,忙掩飾著溫和微笑道:「皇上倒是看得起臣妾,讓臣妾懷著六七個月的身孕去操持……」
他撫摸著我的頭髮道:「朕何嘗不知道你辛苦,但是這次朕啟用浩已經讓肖家不滿,皇后不適合操勞此事。再說浩的王妃你也見過,就是那個晏子蘇。辦起事來也方便。你一向與李貴人和劉妃交好,朕便讓她二人協助你辦理此事吧。」
我只得點頭道:「是,臣妾一定將此事辦好。」
澹台謹猶豫了一下道:「浩就在偏殿,要不要召見他來……」
我急忙道:「臣妾不便見客,再說王爺風塵僕僕趕到,一定很累了,還是改日再見吧。」
澹台謹笑道:「你總是比朕想得周道。對了,不過晏子蘇說一別之後十分想你,定要來見你一面。朕卻不知道你們何時竟這般熟悉了?」
我勉強笑了笑:「是嗎,那就讓她進來吧!」
晏子蘇進宮後,已經不是江湖的打扮,而是一身素色暗籐蔓紋縐紗長衣,發盤作靈蛇髻,只在側面戴了一隻五爪菊紋頭飾,耳邊兩粒血似的紅珊瑚米珠隨著行走左右搖晃,臉上仍上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民女參見皇貴妃娘娘!」她略略施一禮說道。
幽深的華殿越發顯得恍若一潭幽靜湖水。嵌金珠蟠龍大銅爐裡燃著新制上等蘇合香,若有若無的輕煙自寶珠金口中透出,將身著緋羅蹙金飛鳳袍的我籠罩其中,聲音亦跟著虛幻飄渺:「免禮吧,再過幾日便是浩王妃了,到時候我們便是妯娌了。」
她看著殿內的擺飾,嫣然一笑道:「聽說你生了個皇子,如今又懷孕了,看來他很寵你嘛!」
我不想與她談這裡,微微皺眉道:「你來找我有何事?」
她自個兒找個位置坐下,緩緩地說:「我們為什麼會進京,你都不想知道點什麼嗎?」
我看著她,淡淡地說:「你想說就說,不願意說可以不說。」
她哧一聲笑道:「其實你內心翻騰著呢,表面上還裝得沒事人一樣,這後宮中的女人啊,也真可憐。比如說你吧,那個皇帝表面上愛你,卻讓你置辦我和王爺的婚禮,實際上是試探你還對他有沒有餘情。這點小把戲,真沒意思。」
我心中一痛,靜靜地說:「浩不是忘了所有人了嗎,怎麼他會奉如進京?」
晏子蘇冷笑道:「浩雖然失憶了,但他不傻,他總要問自己的根在哪裡的。皇上命人將他的出生金冊拿來驗明了他是王爺的身份,又編寫了他以前所做過的事情。浩不得不信。而且信中說國將危矣,懇切地請求他回來。浩是個正直而有責任的男人,他當然不會置國家於不顧,於是便進京來赴死了。」
原來如此!
「然則,你不是希望在世外逍遙一世嗎,怎麼會同意他來?」
「呵,想必皇貴妃也知道皇家的規矩,王爺選妃乃國之大事,怎能隨便了事?雖然我是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但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必須俗一回。而且,」她明眸流轉,隱隱的得意之色隱現:「我已經懷了王爺的孩子,自然要讓孩子認祖歸宗。」
什麼?她懷了浩的孩子?
我微微失神,極力掩飾臉上的不快,漫漫地笑道:「哦,是這樣啊,那恭喜了!」
晏子蘇臉色一正,道:「今日我來便是想告訴皇貴妃,我與浩大婚之後,你便要徹底斷了對浩的念想。皇貴妃不知可做得到?」
我淡淡地看著她,冷冷地說:「本宮自然不會忘當年的誓言,怎麼?你不放心還是你對他根本就沒信心?」
「我沒有!」晏子蘇答得極快,緩了緩道:「只是浩王爺以後難免進宮,怕節外生枝而已!」
我轉過身,不再看她:「本宮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不須晏姑娘提醒也知道自己的言行。」
「那便好。」她起身,不再多言,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巧笑嫣然地說道:「你還不知道吧?皇上在給王爺編製身世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出現過,唯獨你,沒有出現在他過往的生活中。看來,皇上是想讓他永遠也想不起來你。」
無可否認,這句話刺痛了我的心。
縱然我已經放棄,但是,我卻不希望我視若珍寶的男子永世忘記我。
指甲在手心掐出重重的痕跡,我淡淡地說:「小蝶,送客!」
待她離開,我才無力地坐在座椅上,傷痛如春草漫漫延伸出來,我極力讓自己不去顧及,拿起梨花白的酒杯一氣飲完。
「娘娘別傷了身子,何必為這種人傷心?」
我嗓音濃重地反問,「傷心?你覺得我有資格傷心嗎?除了恭喜什麼都不是我該說的。」
「娘娘……」小蝶扶著我,只能深深地歎息一聲。
親王納妃禮儀極繁,何況這是納正妃,因此禮辦得極隆重,有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六禮。
我好似極繁忙,似乎不能不忙,但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那過去的記憶便會呼嘯而來,讓我掩蓋,讓我呼吸都困難。
期間,我曾隔著雕花的屏風遙遙地看過浩一眼,依舊是風姿爽朗,依舊是玉樹臨風。
但是他的人生從此與我無關,而我的悲喜他也不會關心。
就這樣吧,就這樣與過去告別吧。
因為我還有我的孩子,我還要過我的生活。
大婚之日終於來到,一身喜歡素白的浩破例穿上了一身大紅的衣衫,從前我只覺得他穿白衣出塵,沒想到他穿紅衣也是這般俊朗。
而晏子蘇,更是光艷照人,一身錦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盡繡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以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那開屏孔雀有婉轉溫順之態,好似要活過來一般。
桃紅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繡出百子百福花樣,尾裙長擺曳地三尺許,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行走時簌簌有聲。
髮鬢正中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並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玉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覺光彩耀目。
接下來便是在宮中大擺宴席,然後才送新娘入王府。
眾人圍上來紛紛致酒作賀,通明燈火輝煌地灑在浩的臉上,他的神情也柔和喜悅,他唇際難得有如此恬和的笑意,豪氣與英姿盡在疏朗眉目間。
他真的很幸福啊,我真的替他高興,於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我站在乾儀殿正門前,看著晏子蘇被扶上六帷金玲桃紅錦幄喜轎,臉上合宜的表情已經僵硬。
腳步晃了幾晃,倒在澹台謹的懷中。
「妤是,你飲醉了。」他道。
我閉上眼輕輕地道:「我沒醉,只是有點頭暈罷了。」
「那朕抱你回宮,好不好?」他寵溺地道。
「呵,皇上,小心孩子。」
「沒事,朕可以抱得動你們娘倆。」身子一輕被他抱了起來。
不知道何時入睡,不知道誰在身邊,只知道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三日後新婦來宮謝恩,我大腹便便,含笑接受二人的跪拜,還命人拿出五色珊瑚鑲珠寶的屏風作為賞賜。
看著浩施禮謝恩,有一瞬間,有種隔世的感覺。
成親之後第四日浩便出征,晏子蘇要隨夫出征,澹台謹卻以身懷有孕不便奔波為由留下在府裡養胎。
而我深知,這是為了要挾浩。
縱然親如兄弟,也是不得不防吧。
這一年的驕夏格外炎熱,甚至連林間蟬鳴聲也似乎更加嘈雜。如此燥熱的天氣,再加上邊關戰事,一直讓畏熱的澹台謹一度十分煩躁。
六足青銅獸紋的鼎中,整塊的龍涎香裊裊地升起,模糊了他的模樣。
冰塊已經融化泰半,浮在甕中,偶爾相撞,發生叮一聲脆響,雖然已經過午,暑氣依然沒有消散的跡象。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捷報傳來,浩初上便告捷,給死氣沉沉的皇城帶來了一絲生氣。
澹台謹十分高興,著令重賞王府。
而我的孕期在七月流火的到期,而且似乎這一次比上次還大。
終於在炎熱的中午,腹部開始陣痛。
澹台謹怕我太熱受不住,將冰擺了一殿,又在外面焦心地轉來轉去。
也許是經過上次的生產,所以不太害怕,只需要全神備註地用力即可。
斷斷續續地聽到澹台謹在發怒:「靜候,你讓朕怎麼靜候?」
努力地用力,一聲響亮的哭聲傳來,產婆高興地說:「娘娘,是個小公主!」
我面色虛弱地道:「快告訴皇上,讓他別著急。」
「是娘娘!」蘭芷連忙出去。
「皇上,娘娘誕一位公主。」
「是嗎,那太好了,讓朕瞧瞧去。」
「皇上,娘娘腹內還有胎兒,此刻應該還在生產。」
正在他焦灼的時候,產婆飛奔出去:「大喜,大喜!皇上大喜,皇貴妃娘娘又誕育下一名小公主。」
「妤是,真沒想到,你給朕生了兩個小公主,太好了,太好了……」他握著我汗濕的手不停地說。
我虛弱地看著他道:「皇上還請給兩位公主賜個名字吧!」
他歪著頭想了想道:「一個叫嬗,一個叫嫣好了。號嘛,嬗兒就賜號琳琅公主,嫣兒就了賜號嫣然好不好?」
我微微點頭道:「很好。這兩個孩子雖然是雙胞胎,相貌卻有區別呢。」
澹台謹上前仔細地看著兩個粉嫩的小娃娃,半晌笑道:「是了,嬗兒像朕,嫣兒像你,不錯不錯。」
我只覺得乏極,不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隨著宮內的喜事連連,宮外也連戰告捷。
因為浩從前便在邊關為將,有許多他的老部下,今日更是賣力,再加上浩領導有方,因此將連收了四個城池。
眼下國內情勢一片大好,朝臣們的心思不免有些活動,因此今屆選秀人數眾多,規模也較三年前更為隆重。
留美殿內人頭簇動,澹台謹端坐在正中聽太監唱名,面上既看不出有特別的興致,也沒有半分困乏之色。龍座旁邊是肖氏端坐,而左下首便是我,兩人均是平靜無波,內心卻各自打量下面的秀女。
禮儀太監展著數折而疊的宣冊,尖銳而細長的聲音唱道:「京城九門提督朱訓之女,朱子靈出列覲見!朱氏子靈,年十六,擅歌舞,能擬昔時古風之飛天霓裳曲。」
朱氏低眉垂首盈步上前,確有幾分臨水拂風之姿,一襲榴蓮色的百蝶穿花蹙銀線宮裝,明麗生輝,雲鬢間珠花翠墜輕觸有聲,婉聲行禮道:「臣女朱子靈,參見皇上!叩見皇后娘娘、皇貴妃娘娘金安。」
大凡有一技之長者更能讓人矚目,澹台謹漫不經心的神情略斂,往下看了兩眼卻微微蹙眉。
小李子忙朝下宣道:「皇上有旨,秀女朱氏抬頭面聖!」緩緩抬起的面容並無驚艷殊色,只是較尋常秀女多幾分清秀,不過澹台謹卻是細看了看,含笑道:「朱訓還好嗎?」
朱子靈笑嘻嘻地道:「家父還好,就是脾氣還是那樣暴躁。」
原來她便是上次澹台謹私訪時那個倔偏將的女兒,皇帝略點了點頭,如此便算是留用了。
接下來的幾名秀女資質平庸,亦沒有絲毫特長可敘,澹台謹越發顯得懶洋洋的精神散漫。眾秀女對未卜的前途略有不安,教引嬤嬤忙上前維持場中的肅靜,禮儀太監接著念道:「閩南王蘇淵之幼女,蘇沁瑤!蘇氏沁瑤,年十七,擅管樂長蕭……」——
應該就是她了。
我眸光輕微折動,禮儀太監底下說的話也沒大聽真切,在蘇氏緩緩抬頭的片刻,細細凝目看過去。閩南地處內陸,境內長年多雨,氣候潮濕,因此女子多數皮膚白皙,因閩南難以管理,諸王常擁兵佔山為王,因此澹台謹特點名要此女入宮。
蘇氏淺笑唇線帶出兩朵梨花酒窩,身上儘是王室女兒的矜貴,有平常女子沒有的驕傲,更帶三分嬌羞、七分憧憬。
「你父親可還好?」澹台謹問道。
「臣女替父親謝皇上關心。」蘇氏不似其他秀女那麼拘束,雙手合在攢心串珠的腰束間,聲音裡有著少女的清新宜人,「回皇上的話,父親身體安康、起居良好,心裡時常感念皇上的隆恩關照,等秋日涼爽,便遣哥哥進京覲見謝恩。」
「哦,那就好。」澹台謹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目光在翩翩雅致的杏黃色繁繡宮裝上停頓,不知琢磨著什麼,半晌才開口道:「嗯,留名。」
他收回視線正撞上我若有若無的微笑,目光不免有些閃爍,微笑問道:「是不是累了?要是困乏,要不你回去歇息,剩下的午後再選就是。」
「沒事,臣妾不累。」皇后都沒說累我豈敢先走,側首往禮儀太監手上的冊子看了一眼,回頭柔聲笑道:「眼看這冊只剩下一頁,難為她們一大清早的等候著,遣回去還要再傳一次,倒是麻煩,不如選完殿內的人再回罷。」
澹台謹似乎鬆了一口氣,笑道:「好,就依你所言。」
皇后緩聲朝禮儀太監道:「眼看都要晌午,皇上已經疲憊,趕緊往下念吧!」
禮儀太監連忙賠笑點頭,朗聲宣讀著最後一頁的秀女名單,澹台謹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連頭的懶得抬,秀女們該留該去倒像是隨興指定一般。如此便加快不少速度,很快便念到最後幾名秀女,「內閣大學士余重儒之女,余妙人,年十七,博文通詞,擅書法,尤精於瘦金、柳公二體。」
「妙人,這名字不錯,」澹台謹在御座上笑了,饒有興趣的朝余氏看過去,嘴角卻勾勒出一抹輕笑,「如此說來,竟然是本朝難得的才女?唔,抬起頭來。」
余妙人明顯有些侷促緊張,雖然抬起頭卻垂著眼簾,略帶顫聲道:「臣女余妙人,參-見-皇-上……」她說話一字一頓,周圍的秀女也不免竊竊笑起來。
余重儒生性鯁直,而且執管皇帝近身的言官,因此常犯帝怒,只是因為他是老臣,不便發怒,因此澹台謹總在我面前說他儒酸不化,這老頭倒給自己女兒起個名字叫妙人,有意思。
不過我看余氏頂多算中上之姿,且澹台謹不喜歡其父,多半是要被遣退出宮了。
正這麼想著,卻聽澹台謹叩了叩御座的扶手,意外的說道:「余氏貞靜淑和,溫婉有婦德,留名。」
眾人聞言都很是吃驚,不免想著此乃皇帝重德不重色之故,所以才留下余氏。
既然余氏這等姿色都能當選,不少秀女都顯得有些躍躍欲試,余氏卻彷彿意外的不能接受如此結果,只是默默失神退回隊列。禮儀太監又往下唱名,內中亦有幾個姿色出眾的秀女,誰知竟沒有一個能入皇帝的眼,一律都是落選。
待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不但是我,連皇后也微微緊張。
只聽太監宣道:「戶部尚書溫淵之女溫采薇,年十六,出生時口含玉石,鑲字曰:文治武德,謹澤天下。」
是的,這便是大項國的傳奇女子溫采薇。
從她一出生,便傳說其母夢到雙龍入腹,自然,當時不敢有此傳言,只說有紅光入腹,出生後便含著一枚美玉,美玉上有字跡,但沒人能看清是什麼字跡。
她的出生一時間成為項國的奇談,更有一位算命之士說此女福貴不可限量,十六歲之前不可提親。
於是其父奇貨可居,將此女當寶貝一樣養著,更兼著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還神秘地在血洗宮殿政發的時候消失過兩年。
隨後,澹台謹繼位,此女已經是豆蔻年華、出落得如明珠美玉,但不論多大的官上門提親,都被其父一一拒絕。
第二年,便是我嫁入項國的時候,此女忽一日讀出玉上的字跡,赫然便是:文治武德,謹澤天下。
此語一出,天下皆驚。
這赫然便是意葉著聖君將出,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則是每個百姓盼望的。
然則這個人不是別人,因為那個謹澤天下已經很好地說明了誰才是真命天子。
一時間,說澹台謹殺父奪位的謠言平息,溫淵一路高昇,直到當上當朝一口戶部尚書一職,深得澹台謹重用。
溫家有女初長成,只待選入君王家。
我細細地看著這個傳奇的女人,不錯,她的確很美!
滿頭青絲梳得如黑亮油油的烏雲,兩鬢長髮微垂,輕輕如柳枝,隨風輕動,雲髻堆聳,猶若山嵐密霧。都用飛金巧貼帶著翠梅花鈿兒,周圍金累絲簪,自髮髻後整齊插入。
珠釵上晶瑩流蘇半墮,微微搖晃。耳邊帶著紫瑛石墜子,頸上佩了一條亮晶晶的珠鏈,珠鏈細細的,珠鏈的下端,正是那塊傳奇的寶石,在陽光下寶光閃爍如水波疊映。
上穿著月白繡粉紅月季的短腰繡羅襦,紗綠遍地灑金裙,腳下露一雙紅鴛鸚哥嘴的繡花鞋。這樣明媚俏麗的顏色,式樣卻保守,只隱隱約約見香肩之上,有一條極艷麗的鮮紅肚兜絲帶,那樣艷紅一條細線蜿蜒其上,愈發顯得露出的一小塊皮膚異常白嫩,讓人幾欲伸手去撫上一撫。
而那絲帶隨著鎖骨懶懶蔓延下去,讓人不禁遐想,再下去會是何等風光。
我只望了一眼,不敢再細瞧,臉上騰得一熱,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她的容顏精心描畫過,長眉入鬢,媚眼如絲,光線的反射下,可以看見她臉頰上細密如五月最新鮮的水蜜桃般的細細絨毛,使她帶了一點點動如脫兔的野性,飽滿欲滴的唇形益發顯得她的妝容精緻而艷麗。只是她神情自有一副高貴之色,與她艷麗的裝束對比成一種難言的殊色。
就連皇后也看呆了,良久才在眉間浮現一抹黯然之色。
我們都知道,此女將是我們的勁敵。
不管溫采薇的玉是真生下來就有還是假有,至少它在關鍵時候幫了澹台謹的大忙,這比任何事都的功勞都大。
其次是她妍麗的容貌和冷靜的表情還有,穩操勝券的把握,無人讓人知道這個年輕的少女其實城府很深。
澹台謹臉上浮現出一種柔情,溫柔地說:「留!」
溫采薇妍然一笑,明媚照人:「謝皇上。」
她甚至,沒有謝皇后和我。
秀女們的位分很快也頒賜出來,其中以蘇氏位分最高,冊為正四品婕妤人,挨次下來便是溫氏,冊為正五品貴人。朱氏被冊為才人,余氏雖然留用,卻是末等的更衣。
皇帝親賜蘇婕妤居於水綠殿,溫貴人住采薇殿,朱氏居皎月殿,余更衣隨朱氏一起住皎月殿
至於其餘入選的幾人,不過是充數罷了,只憑司禮太監發送到皇后處安排住處。
如今我轄理六宮,眾秀女到鳳儀殿請過安後,便來到淑華殿中自請安,鶯鶯燕燕擠得半殿,都一眾按規矩行大禮跪拜下去。
小蝶在旁邊得了吩咐,上前道:「皇貴妃娘娘有旨,免禮賜坐。」新入選的宮嬪難免有些侷促,入座後皆一個勁兒的低頭飲茶,因此人雖多卻鴉雀無聲。
我居於正中九鸞飛鳳椅上,側身自高幾上端起碧玉茶盞,手指上的金粟米嵌寶甲套與之觸碰有聲,朝下笑道:「只管當作自己家裡一般,沒什麼可拘束的,空閒時常來玩,時間長些也就熟絡自在了。」
小蝶招呼小宮女捧出賞賜來,蘇婕妤得了一對赤金纏絲的雙扣鐲,溫貴人得了一支攢珠花長簪,朱才人得了一枚白玉鏤雕傳花佩,余更衣卻是一對吉祥如意的小金錁子。
眾女都趕忙接禮謝恩,齊聲道:「嬪妾等謝過娘娘的賞賜,娘娘萬福。」
「呵,不必多禮——你們等會還要給各宮娘娘請安,本宮今日也就不深留,來日方長,都且先過去罷。」眾女趕忙又福了福禮,小蝶便跟著送她們出去。
溫貴人走了兩步卻頓住,回身襝衽道:「嬪妾新近入宮,還未來得及孝敬娘娘,便先得了娘娘的貴重賞賜,心裡很是不安。」說著自懷內取出一枚精巧佩墜,半月形上等血珀,內中的花殼蟲猶清晰可見,「這枚血珀乃采薇自幼佩戴,今日想把它奉給娘娘賞玩,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極亮的血紅之色,被皓白的雙手襯得愈加明艷奪目,只是,她自幼佩的東西,不是那枚玉嗎?
我含笑看了看,吩咐小蝶取過來,在上笑道:「難為妹妹如此有心,如此極品的血珀也捨得送人,本宮只好卻之不恭了。」
眾女似乎都有些後悔狀,估摸都在暗歎錯過如此討好的機會,小蝶不待她們也摘東西,便趕忙領著退出殿去。
果然,恩寵一月之內便已分明。
雖然蘇氏位份最高,但卻承恩次數不多,但是溫氏隔一日便有有紅簽記錄。
而且,因為采薇殿乃是聖上親賜,宮中並無此殿,所以宮中大興土木,開始建新殿。
而天子詔令,采薇殿的飛簷畫棟的高度,不能低於皇后的鳳儀殿。
我想,不管是皇后還是我,均感受了到來自溫采薇的壓力。
淑華殿寢閣的窗欞雕著湘妃竹,上頭糊了雙層湖色細紗,如此既做裝飾,亦是保暖,綠瑩瑩的別有一番趣致。秋日的光線十分柔和,透過窗紗灑進來,帶著透明微綠,將室內陳設籠出一圈稀薄的光暈。
我半倚在流雲貴妃榻上,靜靜望著窗外,輕聲歎道:「今天是拓兒的生日,怎麼皇上還沒來?」
小蝶也疑心道:「是啊,三殿下的生日皇上可是最上心了,怎麼今天反而沒來……」
我打斷她道:「拓兒盼了他父皇一天了,我去瞧瞧去。」
待走到上書房的時候,隱隱聽到裡面有人說話。
澹台謹放下折子,伸了個懶腰道:「小李子,弄碗粥來!」
小李子趕忙上前,陪笑道:「皇上,不是奴才偷懶。今兒是三皇子生辰,淑華殿裡早預備好宴席,只怕皇貴妃娘娘正在盼著呢。」
「瞧瞧,朕都忙暈了。」澹台謹連聲笑歎,道:「趕緊的,預備車輦過去,皇貴妃倒是不會說什麼,拓兒又該委屈撒嬌了。」
小李子忙笑道:「時辰剛好,皇上不用著急。」
我心中一動,剛要下去,卻頂頭看到一個小宮女衝了進來:「皇上,我家主子說預備了新制的糕點,請皇上過去品嚐。」
我微微訥罕,她是誰的宮女,怎麼這般大膽?
小李子趕緊道:「鈴兒姑娘,皇上這要趕著去淑華殿呢,待會再去採薇宮,讓溫貴人先等一等吧。」
「李公公,你最近也學著膽大了,皇上都沒說不去,你敢替皇上下命令?」那個喚鈴兒的宮女冷笑道。
「是,是!」李公公居然也是敢教訓她。
澹台謹已經換了衣裳,復又拍頭道:「朕答應了采薇要去她那裡的……」
我上前幾步,突然出現,笑呤呤地道:「皇上,拓兒都等急了,這不催著臣妾來讓你過去呢!」
那宮女急忙垂首為我請安,眼中卻有光芒閃爍。
澹台謹笑了笑道:「好,」他轉頭對鈴兒道:「對你家主子說今晚朕去不了。」
待他來到時,拓兒果然高興,一頭撲到他的懷裡道:「父皇父皇,拓兒想死你了,父皇給拓兒準備禮物了沒有?」
「當然有!」澹台謹伸手朝旁邊喚人,小李子忙捧上一個真紅雕漆盤子,尺高的圓形物事,上頭蓋著一方錦黃綢帕,「拓兒,猜猜父皇給你準備了什麼?來,自個兒掀開看看。」
我看著父子相親相愛,不覺憶起方纔的情形,倘若我不出面,他也許會到采薇殿吧,雖然我不介意,但我的拓兒,不能在生日的時候沒有他父皇相陪。
所以,我才站出來阻他到采薇殿中。
拓兒小心翼翼拈起綢帕一角,只露出一條小小的縫隙,自己歪著小腦袋偷看了一眼,連聲大喊道:「是小松鼠!小松鼠!!」說著用力一掀,露出精巧的累金絲八珍轉籠來,果然有一隻淺黃色的小松鼠。
那毛茸茸的小傢伙有些受驚,嚇得「唧唧」直叫喚,不斷的往前跑,帶動著籠子飛速轉動起來,好似一團滾動的黃色毛球。
拓兒小心伸出手去,撥弄著金絲籠子,確定松鼠咬不到自己,越加歡喜,摟住澹台謹的脖子道:「謝謝父皇!兒臣想把它……」說著放下手來,小心翼翼朝我問道:「母妃,兒臣把它放了,好不好?」
我和澹台謹都微微詫異,我忙笑道:「好,只是拓兒為何要放了它,放了它,你可就玩不到了。」
拓兒眨著烏黑的眼奶聲奶氣地說:「可是它被關著好可憐呀!」
我的拓兒,這麼小就這麼善良!
我和澹台謹相識一笑,打開籠子,小松鼠左右看看,吱一聲叫著跑遠了。
呵,松鼠也有自由的一天,只是我卻要永遠生活在這裡。
還要耗盡一生的心血維持這地位與恩寵,為我的孩子謀劃打算。
正在這時有一把銀鈴般的聲音傳來:「啊呀,臣妾不知道今天是三殿下的生日,來遲了!」
溫貴人輕巧地笑著,拿出一個玉佛送上來:「一點小心意,希望佛能保佑三殿下平安如意。」
澹台謹看到她心情頗好:「還是采薇有心了!」
這個女人很會做人,初次進宮便送我血珀,後來聽聞她亦送了皇后一個鑲八寶的玉枕。
現在又送玉佛,且當著澹台謹的面,果然八面玲瓏。
我不得不承認,溫采薇除了貌美之外,還有一種特別深沉,特別冷靜的氣質,非常讓人驚心動魄,再加上她的美玉,足以讓她獲得澹台謹恩寵。
「溫貴人費心了!」我含笑道。
「不費心,費心的是臣妾熬了半日的白參野雞湯還有忙了半日親手做的點心!皇上都不去嘗嘗!」她嬌嗔地笑語。
澹台謹看了看我,終於道:「妤是,朕去去採薇殿便來。」
我依舊大度地說:「皇上去吧,別浪費了溫貴人的參湯。」
「父皇要走了?」拓兒不捨地說。
澹台謹抱了抱他:「拓兒乖乖陪你母妃,父皇晚上再來好不好?」
「好!」拓兒稚氣地道。
我們母子,都抵不過一鍋野雞湯。
雖然早已經淡泊寧靜,但是仍有些傷感,寫了一會字,賞了一會落日便是晚膳時分了。
到底澹台謹沒來,我懶懶地吃了飯,又餵了嬗兒和嫣兒喝了牛乳,將待父皇等得睡著的拓兒抱起來放在偏殿的榻上。
這才寬衣準備就寢,昏昏沉沉的好睡,朦朧之間,只覺得面上拂過微暖氣息,睜眼卻嚇了一跳,澹台謹正俯身看著自己,幾乎面貼著面,不由嗔道:「皇上這是做什麼?臣妾正睡著,被皇上嚇得不輕。」
澹台謹眼中含笑,索性將臉埋在我脖頸間,深深嗅了一口,「唔,好香……」說著坐直身子,手指漫不經心的繞著髮絲,笑道:「朕最近忙的很,冷落了你,心裡有沒有不高興?有什麼委屈,跟朕說說。」
我輕輕搖頭,道:「皇上說笑,臣妾並沒有委屈。皇上忙的是天下大事,關係著國家命脈,日夜辛苦,臣妾怎會不明白。」
「你總是,與別的女子不一樣。」澹台謹似有感歎,順手掖了掖錦被,「她們只知道爭風吃醋,為自己爭寵,全然不顧朕的煩心,整日淨添亂子。只是你越明白便越辛苦,往後不要太操心,累壞了不值當,朕也心疼。」
我輕輕伸出手,貼在他胸口上感受他的心跳,腦中閃過千回百轉的念頭,心內卻是一片空明,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吃醋,只怕是吃溫貴人的醋。
如此靜默了半日,澹台謹忍不住笑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沒什麼……」因被外溫度略低些,只覺臂上有些清涼,遂將手縮回錦被裡,微笑道:「臣妾摸一下,皇上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心……」
澹台謹亦笑,輕聲問道:「那麼,可摸出來了?」
我凝目看著面前男子,面龐大氣、笑容暖熙,唯獨雙目內無限深邃,蘊藏著看不清楚的情感。只是一步步走過來,似乎也越來越不懂得自己,於是微笑道:「嗯,摸出來了,就在臣妾心裡」
「好,朕也來摸一摸。」他自個兒解了外袍,褪去龍靴,彎腰鑽到被窩裡,卻是往後縮了一下,笑道:「朕剛從外面回來,先渥一會再說,仔細凍壞你」
我溫柔一笑,拉他道:「皇上過來些吧,這又不是床上,本來就不寬,當心掉下去。只一件,玩鬧著容易生風,皇上安安靜靜的躺著就好。」撐起身在窗台上取過手爐,放進被窩中央,讓明帝把手放上去捂暖。
窗外有冷風「呼呼」刮過,最後的殘葉在風中起舞,靠近窗紗時映出陰影,似乎在述說著嚴冬的寒冷。好似為了彌補沒有兌現諾言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