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進宮,卻不料顏熾執意要相陪,他本來生得柔媚,比女子還美上三分,再刻意打扮了,竟是妖繞多資,扮作婢女,改名胭脂,跟隨我左右。
顏熾武功甚高,有他相陪,我也可以安心些。
湖廣總督那裡早就打點好了,我只需和一干秀女一起上路便可。
這一眾女子家世非富即貴,從小都嬌生慣養,個個都明妍如花,相處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碰碰。
但到底是年輕人,耐不住寂寞,不過兩日便混熟了,嘰嘰喳喳地交談起來。
唯獨我和胭脂,或觀秋色,或撫梧桐,不與眾人合群。
眾女子嫉我美色,自然也背後少不了閒言雜語,我只當做不知。
進了宮後,照例分在留美殿中,有教引姑姑指導禮儀。
我平靜無波地在留美殿中過了一月,終於迎來了殿選的一刻。
縱然我知道此行的目的,但一想到要見到那人,終不免微微發抖。
顏熾輕聲道:「小主越是坦然越才像,眼神要清澈,無辜,不然以他的才智,定能猜破小主的心意。」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鏡子天真地一笑,顏熾在鏡後怔怔地看著我道:「這樣的眼神最好了。」
高高的大殿上,澹台謹和皇后並排而坐,俯瞰著下面的一百多秀女。
殿選是漫長的,在我前面已經有幾名出眾的秀女被先中。
一是京城富商之女古舒若,鼻凝梨脂,腮凝新桃,生得溫潤如玉,現加上溫吞吞的性格,很是合群,看著也順眼。
二是官居二品的戶部侍郎之女吳夜影,柔弱裊弱,似有病態,卻自有一段天然的風流。
三是於尚書之長女於佩蘭,沉靜大方,儀態端狀,眼如潭水,莫可測量。
四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常綠蕊,常綠竹,二女一個天真活潑,一個精明能幹,兩人若不說話,你也辯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另有鏢騎大將軍之女宋雪珍,她眉眼英挺,不施眉黛,一身白衣,若傲霜梅花,更有男兒氣概,與眾女子不同。
我站在最後一位,輪到我時,澹台謹已經疲憊,正欲揮手命我退下,卻聽到皇后微微失態地啊了一聲。
他不由得抬起了頭,待看到我時,那黑沉沉的眸中滿是驚訝,歡喜,震憾,迷茫……
半晌我才瞧見他的手在寬大的龍袍中微微發抖。
我只是含著一縷淡若輕風的微笑靜靜地看著他,然後甜甜地道:「湖廣總督之女慕容靜參見皇上,願皇上聖體安康,願皇后娘娘喜樂平和。」
他慢慢地起身,在皇后稍帶幽怨和驚疑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所有的秀女將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不由得以眼神示意詢問。
但,沒有人告訴她們為何皇上看到我如此失態。
他上前,靜靜地端詳著我,輕聲問:「妤是,你回來了?」
那聲音輕飄飄的,彷彿一陣風會聽走一般,我卻茫然道;「什麼?」
他審視了半晌道:「你是湖廣總督的親女?」
我愣了一下才垂下頭道:「民女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有一次跌落山中後便被湖廣總督大人救起,收為義女。」
他似乎鬆了口氣,又問道:「從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我們說話的聲音極低,皇后一臉焦急之色,卻聽不到一言半語。
我搖頭:「不記得了!」
他輕聲道:「不記得好,不記得好啊!」
然後,澹台謹踩著虛浮的步子,靜聲宣佈:「留湖廣總督之女慕容靜,封為妃,號醉,更名為慕容妤是,賜淑華殿!」
眾人都吃了一驚,皇后急聲道:「皇上,這於禮不合!」
從來秀女最高封為貴人,但澹台謹卻越三級直接封我為妃,可想而知眾人的驚訝。
澹台謹看了皇后一眼,淡淡地說:「今日朕想改制,皇后有意見嗎?」
皇后迫於澹台謹無聲的氣勢,終於低下了頭:「臣妾不敢。」
「既然皇后無異議,那麼明日便準備封妃大典吧!」澹台謹淡淡地道。
他臨走的時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款款退下。
皇后狠狠地盯著我,眼中神色複雜,最終也隨皇帝離開。
這一干秀女原惱我冷漠,但見我一來便封為妃,頓時改了顏色,紛紛笑語相迎,我卻哼了一聲,並不理睬。
淑華殿,我止步遙遙地看著這高大華麗的宮殿,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新婚第一夜的羞辱在這裡度過,禁足的冷清在這裡度過,到如今,我還是逃不過這裡。
有小太監替我開了殿門,我猛地一怔,卻看到小蝶帶著數位宮人正迎接我的入住。
想是她們只知道有小主入住,並不知道是我,因此當小蝶看到我時,幾乎要叫出聲來。
我臉色淡漠地看著她,只當不認識一般,淡聲道:「免禮吧!」
徑直走進了內殿,進了內殿,我吃了一驚,外殿看來平常,內殿卻是重重綃紗帷墜,雪白瑩透、匝地垂下,比之正殿也絲毫不遜色。寢閣內一扇桃形新漆圓門,雙層紗帳挽於旁邊,中間垂著淡紫水晶珠簾,微微折射出迷離朦朧的光暈。
朝南長窗下放著一張紫絨繡墊楊妃榻,邊角用墨綠烏銀的絨面封成。榻邊案几上放著兩盆金桔,吐蕊幽香。窗上一色的曖陽色的蟬翼紗帳,窗下懸著一盆弔蘭,長得葳蕤曼妙,枝葉青蔥。
當地一張紫檀木的雕花桌子,上面排一個青瓷美人觚,裡頭插著幾枝龍爪垂絲的大紅菊花,開得極為熱鬧。
繞過一架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後,再往裡頭便是一張睡床,秋水色輕紗帳子順服垂下,隱隱約約地透出一團一團極淺的海棠春睡的花紋。
牆上懸著兩幅蘇州精工刺繡,一幅是青綠如意牡丹,一幅是鳳棲梧桐,各自張於床頭。
我閉目輕嗅,聞得甜香細細,沁入肺腑,卻見床帳的帳鉤上各掛著一個塗金縷花銀薰球,香氣便是從此傳出,正是我一向喜愛的忘憂香。
想到素日受到的迫害和磨難,再看今日之榮光,一時間,心頭茫然,不知是喜是悲。
原以為他晚上會來,心神頗為不定,不知道如何才能面對。
顏熾知道我的心意,低聲道:「待他一來我便打暈他,省得主子費心。」
我咯地一聲輕笑道:「以後咱們便日日生活在宮中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也不能常常打暈。」
他倔強地道:「躲得一日是一日,我總不會叫你難過的。」
這時紫色的水晶簾子打起,小蝶端著一盆水進來,因為激動,水灑出去不少。
我微微皺眉,怕她壞事,用手沾了水在桌子上寫道:「別出聲,裝作不認識!」
小蝶微微點頭,忙放下水出去。
但奇怪的是到了晚上也不見有太監來傳侍寢,一直到敲了二更,我才鬆了口氣。
我低聲命顏熾把小蝶叫進來,小蝶一進來,便痛哭失聲。
我原以為她在宮中定受了不少折辱,卻不料她道我失蹤後澹台謹便命人封了淑華殿。
我也將那日的經歷一一訴說,小蝶聽得又憤又恨,擔憂道:「主子走後,也不知為何,皇上漸漸也不寵燕妃了,對皇后雖然有禮,但卻像隔了一層,現在後宮中肖夫人和皇后分庭抗禮呢!」
我握緊手,微笑著,一字一句地道:「害過我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欠命的,總需還命,欠債的,總需還債,放心吧小蝶!」
小蝶怕誤了我睡覺,忙道:「明日便是主子的冊封典禮,主子早些睡吧。」
我低聲告訴了她顏熾的身份,小蝶微微驚訝,不過很快安排單獨的一間廂房給顏熾。
安排好一切,已經敲了三更,我竟一夜無夢,沉睡到天亮。
待我醒來時,便聽到殿外熱鬧得緊,原來是澹台謹命人將封妃的釵環禮服送了過來,眾人讚歎聲不絕,看來價值不菲。
但這些東西於我卻平常,激不起半點波瀾。這只是個儀式,一個給我當踏腳石的儀式。
但妃子之禮畢竟非比尋常,因此裝束特別繁瑣。
小蝶早把胭脂水粉挨次打開,先用木樨花水給我敷面,待濕潤適度才開始上妝。先抹一層細白珠粉輕輕罩之,再用極淺極淡的梨花胭脂一點點暈散開,看上去好似天空中的一抹煙霞。
這時淑華殿新到的宮女芷蘭又捧來首飾盤子,輕輕將一支九轉連珠赤金雙鸞步搖,其尾墜有三縷細長的瓔珞圓珠,插在我的雲鬢間,轉動間搖曳生輝。
這時顏熾命人捧著冊封禮鸞袍過來,又喚來兩個小宮女幫忙,三人分執領口和袖口一端,將其緩緩展開。
「天,好美!這鳥就像要飛起來一樣。」一名年輕的小宮女,失聲輕呼起來。
我聞聲回頭,觸目是一件朱色蹙金雙層廣綾寬袖窄腰拖地鸞袍,上頭的鸞鳳極為華麗,一身羽毛皆為五彩真絲織成,燦若雲霞、靈動無比,欲破雲而出。
小蝶服侍我層層穿上,我一擺手,那鸞袍聞風而動,越發晃得那六尾鸞鳳好似要活過來一般。
送禮的宮女也站在邊上,眼光中滿是獻媚地道:「不知道這件鸞袍娘娘可滿意?聽說單是一條雙疊珠絡縫金束腰,就費了半個月繡工,這件鳳袍,是百人趕織了三月方完功,完功後皇上卻一直不用,料不到今日娘娘用上了,真是衣添人媚,人穿衣錦。」
我淡淡一笑,換上玉珠綴邊的高底軟鞋,對著鏡子裡看去,鏡中人光華璀璨、寶光流轉,轉身吩咐道:「好了,走罷。」
路上卻聽聞皇后向皇上推辭了封妃之禮,說是長公主身體不舒服,不能參加,但皇上卻強硬地要求她來。
我微笑著聽著,心中湧起層層恨意,你不自在的日子自然還長,又何止今日?
待坐著百鳥錦繡金塔雲蓋車來到太廟之時,已經看到皇后一身盛裝麗服端坐皇帝側旁,臉上是得體的笑意,哪有半分不適。
咯一聲,車停了下來,華蓋四角墜有鏤空存珠金球,一陣「鈴鈴」作響,然後嘎然而止。
我微笑著聽完宗正寺長官宣讀完六頁金冊賜文,交付妃子專用玉印,只到底下眾人齊聲高呼:「恭賀醉妃娘娘金喜,福澤綿長!」
方聽到澹台謹道:「來人,快扶醉妃起來。」
然後是皇后說教導之語,我恍惚地聽著,只覺自己彷彿變成另一個人,後面禮儀太監又說了什麼,也聽得不是很真切。
封妃大典之後按例我要去晉見後宮眾人,剛走到鳳儀宮,便聽到裡面熱鬧得緊。
我駐足,只聽白才人道:「這個新封的妃子竟和前醉妃有九分相似,聽說只臉上沒有了胎記,是不是皇后娘娘?」
「醉妃?」肖夫人疑惑道:「她不是失蹤很久了嗎?」
白才人小聲貼近,「聽說,是湖廣總督的義女。」
「娘娘,你可覺出裡頭的古怪?」燕妃染著猩紅色蔻丹,越發襯得面上的笑意寒冷凜冽,「那女人不是早就死了嗎?怎麼如今,又突然冒出一位來歷不明的義女,難道說……」
「不不,這絕不可能!」皇后搖頭急道:「你也說了,那人早就死了,又怎會是她呢?再說她好像與皇上並不認識,怎麼會是她?大約是長得相罷了。」
燕妃冷笑道:「只是相似便一來就封妃,看來皇上對那位舊情末忘……」
這時白才人一轉頭看到我,呀了一聲,皇后便正襟危坐,命人迎我進來。」
我也不跪,只微微彎腰:「嬪妾慕容氏,叩請皇后娘娘金安。」
待我抬起頭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燕妃,只聽「匡當!」一聲燕妃手中的茶盅失手摔落,濺了一地,不可置信的指著我,「你,你…… ……怎麼會是你?皇上不是說你已經……」
我微微一笑道:「嬪妾也聽皇上說嬪妾很像以前的醉妃,但嬪妾的確不是,燕妃娘娘不要驚慌。」
燕妃狠狠看了我一眼,冷聲一笑,「也不知哪裡尋來的狐媚女子,這般亂了規矩!做出這等喬致的模樣,到底想給誰看呢?見了皇后也不下跪,不知道規矩嗎?」
我輕輕巧巧地道:「給誰看,燕妃娘娘不是很清楚嗎,自然是給皇上看,難道是給你?」
說完,竟看也不看燕妃一眼,快速地退出了鳳儀殿。
隱約聽到人說:「這真是反了,當著皇后的面竟然這般無禮……」
我冷笑一聲,以後比這更無禮的事還有呢。
回到淑華殿,我只穿著單衣,站在外面凍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便發起了高燒。
待澹台謹親自來時,我已經毫無力氣地躺在榻上。
「怎麼回事?你們這些奴才怎麼照顧醉妃的,怎麼讓她發燒了?」澹台謹冷厲如霜地喝道。
小蝶顫抖著道:「回……回皇上,娘娘原沒事,不過在……在鳳儀殿受了些委屈,她們都說娘娘是狐媚子,娘娘一氣就在外面站了半天,這才著涼了!」
「混帳,傳令下去,誰再在背地說醉妃的閒話,立刻拔舌,杖斃!」
「是,皇上。」
待到澹台謹進來的時候,我背過臉並不理他,只裝沒看到。
這時顏熾已經將煎的藥端上來,澹台謹親自端了,柔聲道:「妤是,起來吃藥了!」
我一掀被子,兩眼掉淚,突然用力一掀。
嘩一聲,滾燙的藥汁全數灑到了澹台謹的身上。
小李子啊了一聲,剛要喝斥,已經被澹台謹制止。
澹台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心情,將我仍攬於胸前,面不改色地對一旁的顏熾道:「沒眼力勁的東西,沒見你家主子打翻藥碗了麼?還不快來收拾?」
顏熾領著三兩侍女上前,七手八腳將兩人弄濕的棉被衣物盡數換下,我微閉著眼,任他們一通忙亂,也不說話和掙扎,倒是澹台謹一試新換上的被褥,罵了一句:「怎麼回事?病人如何睡得冷被?手爐呢,焦炭金斗呢?」
眾人諾諾稱罪,又是一通忙亂,將被褥熨得暖暖的再蓋到我身上。
皇帝尤自抱著我,待他們弄完,再吩咐道:「再端藥過來。」
立即有人再度呈上藥汁一碗,澹台謹接了,吹吹上面的熱氣,溫言道:「妤是,來,喝藥。」
我猛地睜開眼,清亮的視線直直逼進他眼中,冷笑了一聲道:「原來皇上愛得是別人,我不過是個替身,生死都由得天罷了,何必皇上來操心?」
澹台謹勾起嘴角,輕笑道:「真是變了,脾氣也大了,你是不是又想掀了藥碗?還是說,你想把藥,淋在朕身上,讓朕也知道,什麼是疼?」
我盯著他,眼角斜睨,眼裡,滿是譏諷嘲弄。
澹台謹笑容一滯,沉聲道:「這個藥,今兒個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朕喝下去,任你有天大委屈,都喝了藥再說!」
他示意底下人拿了調羹上來,親自舀了一勺,湊近我,哄著道:「來,喝吧。」
我臉一偏,用額角再度碰灑那一勺藥汁。
澹台謹臉色不變,伸手拿過巾帕拭去藥汁,再舀一勺,道:「喝。」
我淡笑著含了那口藥,在澹台謹臉色和緩的瞬間,一口藥噴在他臉上。
我要瞧他的忍耐度有多少。
底下眾人均倒抽一口冷氣,小蝶情急之下,更是上前一步,跪倒喊道:「皇上,娘娘病糊塗了,求皇上恕罪。」
澹台謹面沉如水,不動聲色地抹去臉上的藥汁,卻不再舀藥,看了我一會,端過藥碗,自己含了一口,低頭吻到我幾乎全無血色的唇上。
我大駭費力掙扎,卻因病中無力,哪裡掙得過他霸道的唇舌,那口藥汁有些溢出口去,卻也在換氣瞬間,被迫吞嚥了不少。
澹台謹戀戀不捨地離開我的嘴,舔舔唇,看著懷裡我咳嗽喘息的模樣,眼裡滿是愛憐,撫著人的背幫人順過氣。
我又羞又怒,但尚未回神之際,他又含了一口藥汁,低頭吻了下去。
如此兩次三番,那碗藥濺出不少,卻也有一多半灌入我的口中,澹台謹意猶未盡,我卻怕了他的野蠻,略有些發抖地微聲道:「不要。」
他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懶洋洋地大手一揮,對滿屋子侍立的奴才道:「下去吧。」
眾人不敢多語,紛紛躬身走出,小李子不放心,臨出門回了一下頭,卻被澹台謹冷冷一眼瞥見,嚇得他縮了脖子,趕緊加快腳步,退了出去。
室內霎時間鴉雀無聲,只餘我和他二人相對。
他眼神依舊深沉難測,若是從前我便怕與他單獨對峙,只因當日為了求得那一息安身立命的處所,不得不百般斡旋,與夾縫中掙扎求生。如今,卻是已然退無可退,更加談不上畏縮恐懼。所以直直地和他相視。
「想什麼?」澹台謹好脾氣地在我耳邊微笑著道:「跟朕說說?」
我渾身一震,只覺得澹台謹像變了一個人般,但細看看,分明是原來的樣子。
尤其是下巴和眼,和浩有三分相像,一想到浩,我便心中絞痛。眼神一黯,痛苦地閉上眼,片刻之後,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皇帝見了換了口氣,和緩地道:「朕知道那些人欺負了你,要不這樣,以後朕便讓她們都聽你的,再不為難於你,可好?」
我沒有回答,只是蹙眉落淚。
澹台謹歎了口氣,伸手拭去我的淚水,柔聲道:「你呀,你只知你心裡頭委屈,卻不知你這樣子,朕不知有多心疼,後宮粉黛三千,可從沒有一個令朕如此牽腸掛肚,你可知道?」
委屈?我在心中冷笑,血海深仇豈是可以用「委屈」兩個字來一筆勾銷?、我驀地睜開眼,冷澀地道:「皇上,臣妾如今已經知道皇上寵臣妾的原因,臣妾想問一句,我和原來的醉妃比,你更愛誰?」
他深深地看著我,慢慢地說:「她,沒有你美,沒有你烈,總是受了委屈也不說,替朕著想,吃了不少苦,但朕還誤會她,傷害她,以致她離朕而去……」
我怒道:「既然她這般好,你何不找她去,我情願死也不願意做別人的替身!」
說完拔下頭上的髮釵,用力向頸中刺去。
他大怒,一拍拍掉我手中的金釵,臉色陡變:「你——」
他抬起手,我卻仰面冷笑,澹台謹這一巴掌卻打不下去。
他雖然盛怒,卻也存有幾分神智,知道我病弱不堪,終是苦笑一聲,放下了手。
澹台謹執著地擁著我,兩人彆扭地沉沉入睡,都衣冠整齊。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發夢,淒慘地叫:「皇后娘娘,別殺我的孩子,別殺我的孩子……」
「妤是,妤是,你怎麼了?」澹台謹猛烈地搖我。
我混混沌沌地醒來,然後瞧見銅鏡中的自己一臉的淚。
我茫然地問:「我怎麼哭了?」
澹台謹眼色深沉地看著我:「你在夢裡說得,可是真的?」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說了什麼,但是我一直以來都做同一個夢,惡夢,可怕的惡夢!」
澹台謹滿眼心疼地擁著我:「妤是,你放心,有朕在,你不會再做惡夢!」
我的臉蹭在他冰涼的綢衣上,唇邊扯出一縷冷笑。
有我在,才是你惡夢的開始!
第二天醒的時候,澹台謹已經離開,但有詔令頒下,任何人不得議論我與從前醉妃之事,否則拔舌,杖斃,一時間,眾人看我的眼神更加古怪,也更加敬畏。
八月的天氣微微轉涼,轉眼已到中秋節。庭院中的幾樹金桂開的正濃,香氣透著甜意從樹枝高處兜攏下來,小蝶領著幾個小宮女在樹下收集桂花,待到洗淨之後用來釀造花蜜。
正在這時有人道:「有新拔的太監到淑華殿中,給娘娘請安。」
小蝶停了手道:「跟我來吧。」
水晶簾一動,便有人進來,我懶懶地道:「不用見了,小蝶安排他……」
「奴才小步子嗑見娘娘!」熟悉的聲音讓我猛地一驚,手中的茶杯光啷一聲摔碎在地上。
連小蝶也驚得跳了起來。
那穿著青色太監衣的人慢慢地抬頭,我終於跌坐在貴妃榻上:「輕塵……怎麼是你?」
步輕塵眉眼清朗,輕聲道:「夫人去世,王爺中毒,娘娘受苦,皆因輕塵而起。輕塵無法坐視娘娘受苦,更斬不斷對娘娘的思慕,所以才行此法,永久無憂地伴在娘娘身邊,為娘娘保平安,辟邪毒!」
我用手捂著眼,有淚水大片大片地滴落,哽咽道:「你這是何苦?」
輕塵卻微微一笑道:「我不苦,我的心是甜的。太醫院還有我認識的太醫,從前均受過我的恩,我料如此尋找那解藥也容易一些。」
我拭了淚,事已至此,只得接受,咬唇道:「如今突然升你做總管必然招人疑,你暫做一些清閒的差事,慢慢的我再提拔你。只是這樣的事,以後再不許做了。」
步輕塵笑道:「不會做了!」
我抬眼,看看顏熾和小蝶,還有輕塵,不覺一陣溫暖,有他們在我身邊,憑添了無數的信心,只覺得這深宮大院裡也不再孤單了。
雖然澹台謹一改往日的暴戾,對我極好,但他那麼善變,我須牢牢地鞏固我,哦不,應該說以前的妤是在他心中的地位,將真相一一揭開讓他知道才行。
這一日,我正親自在廚房蒸桂花餅,看那高大的影子在我身後站了許久。
我兩手是面,舉袖道:「小蝶,替我把袖子捲上去,皇上愛吃這餅,我得趕緊做好了!」
卻不料弄了自己一臉的面,他不禁失聲笑道:「急什麼,朕不餓呢。」
我適時地紅了面道:「皇上……」
他看著我,小心地替我拭臉上的面,柔聲道:「從前,她也喜歡做好吃的……」
見我惱了,他才住嘴道:「好好不說了,快做你的餅吧。」
秋天的陽光極曖,我與他坐在桂花樹下,看梧桐一片一片地飄零,吃著香甜的餅。
澹台謹又是一陣恍惚,良久才道:「這般平淡的生活,真好。若是有以後,朕想和你一起過到老。」
我低下頭,掩住眼中的淚意,曾經有一個人,也說要和我一起到老的。
再抬頭,已經是滿眸羞意。
他露出一絲笑意道:「你雖然與她不一樣,但喜笑怒罵毫不掩飾,朕很喜歡。」
兩人正在說閒話,卻聽說小蝶道:「你怎麼得到這支釵的,怎麼這般眼熟!」
接著有宮女道:「在院外面撿到的,我看明晃晃的耀眼,就撿來了!」
澹台謹看著那支釵,急忙伸手去摸荷包,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我挑眉,示意小蝶將釵送上。
我細細地看著那釵,看澹台謹臉上陰雲密佈,但又忍著沒有出聲,只裝不知,突然指著釵中的花心道:「咦,這裡有字!」
澹台謹終於忍耐不住,一把奪了過去,細細地看了,低聲念道:「梁皇造。」
小蝶猛地一震,眼中有淚,一字一句地道:「怪不得這麼眼熟,這支釵原是從前公主從梁國帶來的。只是那一夜下大雪,公主出去弄掉了,回來凍得全身青紫,問她幹什麼去了,怎麼也不肯說……」
澹台謹眼神一緊,顫聲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小蝶淚眼婆娑道:「奴婢說得千真萬確,這梁皇造三個字是梁國內務府造的標記,這種花色也是項國沒有的!」
澹台謹將釵緊緊地握在手中,心痛地看著我,低低地道:「錯了,原來,朕一開始就弄錯了……」
我憂心道:「皇上,你怎麼了?」
他突然緊緊地擁著我,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有滾燙的淚打在我的頸上……
現在後悔了嗎?抱歉,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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