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謹一字一句地道:「朕,生要見人,死要見骨!」
我不禁心中一寒,他竟連死都不放過我!
浩沉呤半晌,謹慎地開口:「皇兄向來以江山為重,從沒對那個女子動過心,再說她又招你嫌惡,何必為了她大動干戈呢?」
澹台謹看著澹台浩,眼中閃過一縷說不清的光芒,是嫉恨,是親情,是猜測,誰也說不清楚。
「浩,別以為皇兄不知道你對她的心思,這件事,朕一定追查到底,倘若發現你私藏……」
浩突然捂著左胸呻|吟了起來,表情十分痛苦。
澹台謹吞下其餘的話,不顧君臣禮儀上前一把扶住浩,眼中的陰冷散去,換上關切的溫情:「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
浩摸出隨身的藥瓶,吞了一顆瑩白的藥丸道:「都是舊傷了,一到陰雨天就疼,沒什麼大礙,皇兄不必擔心。」
澹台謹歉然地道:「那次朕親征,回鶻人凶悍無比,暗箭襲朕,多虧皇弟捨身救了朕。都是因為朕,才讓你差點死掉——」
原來,浩身上的傷是這樣來的。
浩歎了口氣道:「我們是兄弟,又是君臣,為皇上擋箭理所當然,皇上又何必歉疚?再者幼時我發了高燒,若不是皇兄苦苦求父皇為我診治,還被父皇罰跪兩天,只怕也沒有我的性命。」
澹台謹道:「是啊,從此你我兄弟便約定同氣連枝,定要在這皇宮中活出個人樣……」
浩接道:「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臣弟是一定站在皇兄這一邊的。」
澹台謹眼中隱有淚光,動情道:「朕一直記得這句話。對了,土厥王會帶著他的公主出使項國,明日將至。土厥人一向仗著自己有鐵騎,囂張無比,這次來出使,有聯姻之意,若真能促成這項婚事,可保我項國西邊境平安二十年,皇弟覺得我朝中誰是最合適的人選?」
浩沉呤了半晌道:「李尚書之子才貌雙全,又沒婚配,可配佳人。」
澹台謹搖頭道:「不妥不妥,李尚書之子太過文弱,只怕降不住這匹胭脂馬。」
浩又道:「王將軍之子新升為先鋒,皇兄以為如何?」
澹台謹再搖頭:「人家畢竟是土厥王的女兒,貴為公主,怎可屈尊下嫁給將軍之子?」
浩遲疑道:「莫非皇上已有人選?」
澹台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皇弟正值當年,文武雙全,是不二的人選!」
「不可!」浩斷然拒絕。
我的一顆心高高地提了起來,手中緊握的絲帕不知何掉落地上,也渾然不覺。
我知道浩貴為王爺,婚事需有太后或皇上賜婚。
倘若澹台謹真逼他娶那個土厥公主,想來皇命也是不可抗拒的。
只是,我又將置於何地?
我的心如同利爪一下一下地撓著,又痛又恨。
我痛自己的身份不能見光,也恨澹台謹陰魂不散。
澹台謹挑眉:「為何?莫非皇弟已經有了心儀的女子?」
我緊張地盯著澹台浩,捂著嘴唇,等著他將要說出口的答案。
浩眼神複雜地看著謹,最終緩緩地道:「不錯。」
謹額上青筋賁起,冷冷地說:「皇弟不是也喜歡蘇妤是嗎?怎麼,她才死不到一年,皇弟便另結新歡了?」
澹台浩垂下眼,淡淡地說:「逝者已矣,臣弟無力回天,但日子總要過,不是嗎?」
「呵呵,是嗎?」澹台謹怒道:「朕便是看在你與朕的手足之情上,在對妤是的事上一再忍讓,但朕卻料不到你變心如此快,想來妤是若知道,只怕會傷心死的!」
我冷笑,你自己後宮嬪妃成群,反倒要求別人守貞,真是可笑!
浩沉默不語,只是要求不娶土厥公主。
謹緊鎖雙眉,冷淡地道:「不知道你心儀的女子是何模樣,可否讓朕看一看?」
雖然是商量的話,但明顯是命令的語氣。
君有令,臣不得不從。
我緊張得手心微微出汗,既怕與澹台謹相見,又怕浩為難。
正在相峙之際,突然一陣清風襲來,將我落在地上的絲帕輕輕一吹,竟然吹到澹台謹的面前。
絲帕上繡著兩朵紫謹花,映入澹台謹的眼中。
他的眼神一亮,俯身撿起絲帕,面容驟變,眸中閃爍著幽暗的喜悅之色,「朕想見見這絲帕的主人!」
我暗中叫糟,眉頭糾結,一時間心亂如麻。
浩卻大大方方地道:「沁蘭,出來拜見皇上!」
我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早晚要見,豁出去了。
我轉過屏風,微微垂著頭,盈盈地施了一禮:「民女蘇沁蘭見過皇上!」
澹台謹猛地站起身,衝到我面前,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眼中又驚又喜,一連聲地叫:「妤是,你是妤是,你沒有死!」
我表情茫然,無措地看浩:「王爺,皇上怎麼了?」
浩過來,輕輕地攬過我,微笑道:「皇上,你認錯人了,她不是妤是,是沁蘭!」
澹台謹瞇起眼,慢慢地握拳,絲帕被他揉得皺成一團。
「你若不是妤是,為何與她這般相像?你若不是妤是,為何會有這種絲帕?」
澹台浩笑道:「皇上,你仔細看看,他是臣在青樓贖回的一個姑娘,因臣思念妤是過度,便讓人將她移容成妤是的模樣以解相思之苦。你瞧,她的臉上沒有四葉草的圖案!」
「至於絲帕嘛……」
我接口道:「哦,那是婢女香沫的帕子,並不是民女的。皇上喜歡啊?那就拿去好了!」
澹台謹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最終陰沉著臉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要裝了,朕已經認出你了!」
我不想再與糾纏,目光如冰的望著澹台謹,冷冷道:「民女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麼?如果沒記錯,民女和皇上是第一次見面!
他一瞬不瞬的望著我,注意著我臉上的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放過,但是,我的表情除了漠視,再無其他。
突然間,澹台謹的自制力彷彿在這瞬間崩潰,他動作迅速而猛烈,死死的抓住我的手,厲聲叫道:「你就是蘇妤是,朕不會再給機會,讓你離開朕!
我鎮定的面容,露出一絲慌亂之色,我想要用力掰開他的手,這樣的舉動,卻讓澹台謹抓得更緊,手腕傳來一陣陣灼痛。
還是浩出手,讓謹放開我的手:「皇上,你會弄傷沁蘭的。」
我的心撲通撲亂跳,急忙退後一步冷冷道:「皇上,民女再說一次,民女叫蘇沁蘭,不是蘇妤是,皇上認錯人了」
澹台謹神情一征,近乎癲狂的說道:「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就是蘇妤是,你騙不了朕的!你不是恨朕嗎?為什麼不來報復朕?朕等著你,一直等著你……」
我輕雲染眸光一沉,一股劇痛重重向胸口撞來,噩夢般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罰跪、鞭打、溺水,針刺、墮胎,掉崖……太多太多的痛苦記憶,讓我一想起,就渾身發寒!
恨,好恨啊,無邊的恨意讓我的目光也變得凌厲。
再怎麼恨,也不能發作,因為我太瞭解澹台謹是什麼樣的個性,一旦知道是我,為了達到目的,他一定會從我身邊的人下手,那怕這人是他的親生兄弟!
最終,我深吸一口氣,臉上浮再一抹笑意,摟住浩的脖子,嬌嗔地道:「王爺,奴家好怕……」
澹台浩輕拍著我,柔聲安慰著:「乖,不怕,不怕……」
他轉過頭,緊盯著澹台謹道:「妤是墮崖那日,皇兄不是與我一起下山底找過嗎?並沒有找到屍體,倘若我真的找到妤是,皇兄應該知道才是!」
雖然沒有回頭,但我仍能感覺到澹台謹灼灼的視線。
良久,他才道:「說得也是,那麼皇弟是否能將蘇沁蘭讓給朕呢?」
我心中一緊,恨不得回頭狠狠地摑他,這個賤男人,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
浩堅決地說:「皇兄,沁蘭就是我要娶的女人!皇兄不會要奪人所愛吧!」
澹台謹冷哼一聲道:「是嗎?朕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有什麼過人之處,能把皇弟迷得神魂顛倒。」
他甩手,冷冷地轉身離開。
我忍不住回頭,正遇上他冰冷入骨的眼神,駭了一跳,急忙縮到浩的懷裡。
直到澹台謹走了許久,我才長出了一口氣,緊緊地抱著浩,淚水急促地流了下來。
「浩,我好怕,方纔我好怕他認出我!我好怕失去你!」
浩輕輕地拍著我,溫柔而堅決地說:「沁蘭,相信我,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好你,絕不讓他再傷你半分!」
我慌亂地抬眼,急急地道:「浩,不行,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糾纏不休的。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也不想活了,我決定進宮刺殺他!」
浩嚇了一大跳,伸手撫了撫我的額頭,著急地道:「沁蘭,你瘋了!他是皇上,你怎麼殺得了他?只怕你還沒有接近皇上就已經被就地正法了!」
我急得團團轉,咬唇道:「怎麼辦?怎麼辦……」
「沁蘭,你聽我說,我明天就去宮裡請皇上給我們賜婚,我們兩個盡快完婚,然後我就請命去守護邊疆,帶著你離開這個事非之地,好不好?」
我已經亂了,沒有了主意,只能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害怕地問:「萬一他不答應怎麼辦?」
浩眼中有著堅決的孤注一擲的光芒,他緩緩地說:「這個王爺,我也當夠了,他若不同意,我就帶著你私奔。不管天涯海角,都不會丟下你的!」
浩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我的心漸漸安定,我只知道擁著他,像溺水的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死也不願意鬆手。
這天的事情,實在是大出我的意料,太過驚心動魄,以致於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惡夢連連。
夢中的澹台謹,依舊是那麼霸道陰冷,他獰笑著,一步一步的逼近我:蘇妤是,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的……
我大叫一聲,猛然驚醒,香沫趕緊掌燈,「小姐,你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我平撫著驚悸的內心,服了一顆藥,虛弱地躺下。
初夏的月亮,又大又亮,比燈還清亮,照在我無眠的臉上。
我輕輕地道:「香沫,夜深了,你睡去吧,不用理我。」
香沫擔憂地道:「小姐不睡,奴婢也不睡。」
她這般體貼,讓我的心猛地一疼,小蝶,我的小蝶,現在還不知道她在宮中是生是死!
喟歎長歎,我起身,四處走走散心。
砰砰砰,澹台浩的寢室突然傳來悶響之聲,我微微疑惑,舉步向寢室走去。
還沒有到便聽到澹台浩隱忍的怒氣:「郡主為何夜闖王府?莫非不知這於禮不合嗎?」
郡主?
我心中一動,貼近了窗戶,向內偷窺。
只見澹台浩只著白色的蠶絲寢衣,烏髮如綢散在肩上,一臉怒容。
他的對方卻是站著一個紅衣女子,這個女子高鼻深目,膚色如雪,眉如翠羽,唇如烈焰,穿著紅色的緊身勁裝,下身是真紅的短裙,裙上有一溜明珠,閃閃發亮,足下穿著馬靴,靴中別著一把短刀,如暗夜中綻開的一朵野辣紅玫瑰,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此刻她眼中儘是頑皮之色,大刺刺地道:「本郡主可不知道中原的禮數,只知道你是我父王指定要配給本郡主的男人,所以特地先來查看一番。」
原來她便是土厥的公主!
想不到蠻夷之人竟如此大膽!
浩冷冷地道:「郡主放心,本王自有心儀之人,好與壞也不必郡主擔憂了!」
那郡主一怒,眉毛倒豎道:「呸,你算什麼東西,本郡主還沒挑,你竟敢私下有了女人?她是誰?」
浩寒聲道:「夜深了,請郡主自重,還是請回吧!」
浩轉身之際,那郡主突然手一撒,一把銀針如天女散花一般射向浩。
我大驚失色,叫道:「小心!」
浩不料她如此歹毒,忙隨手拿起折扇一擋,釘釘釘,銀針悉數釘在折扇上。
郡主不怒反喜,笑嘻嘻地道:「你功夫還不錯嘛!」
浩一合折扇,皺眉厭惡地說:「身為女子,如此狠毒,可厭之極!你若再不走本王便命人送客了!」
郡主挑眉道:「稀罕,本郡主自己會走!」
她一襲紅衫翻飛,突然破窗而出,一隻素白的手卻落在我的頸間,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
「她是不是你喜歡的女人?」郡主輕描淡寫地問道。
浩大驚失色,急道:「你放下她!」
郡主表面上嘻嘻哈哈,手上卻暗暗用力,我呼吸急促,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真的是呀!本郡主最討厭有人佔了本郡主的東西了,不如我掐死她,咱倆在一起好不好?」郡主笑瞇瞇地對浩道。
浩忍耐不住,一個小擒拿,反手格開郡主的左臂,狠狠地一拗,郡主若不撒手我,便等著骨折。
郡主果然吃痛,情不自禁地鬆開了手,我呼吸一暢,連聲咳了起來。
郡主突然張口,一口咬在浩的左肩上,依舊笑面如花道:「我的男人,果然情深義重,先印個記號!」
她咬完,大笑著踩著樹枝一躍躍上屋頂,飄然離去。
我急忙上前查看浩的傷勢:「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浩皺眉道:「沒事,沁蘭,你怎麼樣?真沒想到這番國女子竟如此野蠻,本王絕不會娶她的!」
我呼吸一窒,不知為何,竟有種危機感,或許是因為澹台謹的威脅,或許是因為那個紅衣女人的張狂!
浩握著我的手道:「沁蘭,我已經想好了,明日的宴會,我會帶你一齊去,然後堂堂正正地向皇上求婚,讓他們知道我澹台浩非蘇沁蘭不娶!只是,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赴宴?」
我眼眶一熱,堅定地點頭。
事到如今,我不可再退縮,不可以再逃避了。
既然選擇和浩在一起,便知道有一日須要面對那個人。
況且浩為我付出良多,我不可以自私地只享受他給我的一切,卻把所有的重擔讓他一個人挑。
我決定出席宴會,讓自己勇敢地面對那個人。
第二日,我端坐在銅鏡前,一頭烏髮輕柔地瀉下,香沫道:「小姐今日梳什麼發?」
我垂下睫毛,淡淡地說:「望仙髻。」
香沫極手巧,片刻之後,一個玲瓏髮髻便梳成,瓔珞牡丹,斜插步搖,錚錚環珮,淡淡勻妝。鏡中的我清冷如蘭,艷若春桃,偏偏一雙水銀般的眼卻黑白分明,裡面儘是肅殺之氣。
我凝視半晌,忽然綻唇一笑,一縷春風吹破冰面,直奪人魂魄。
我刻意挑了一件淡紫的的霓裳宮裝,襟前袖管繡滿一小朵小朵顏色微深的蘭花花瓣,每片花瓣皆綴三五米粒大小的真珠,外披一襲銀紫色鳳尾圖案的絳綃單衣,一尾一尾的翎毛,在日光下幽幽閃爍著孔雀藍的光澤。
打扮完畢,乍出院門,只見浩呆立在當場,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嫣然一笑道:「比那些皇妃公主如何?」
他凝視著我的道:「自然比她們美上百倍,沁蘭,你甚少這樣艷麗,我真怕有人想搶了你!」
我撫著衣上的真珠,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只是不願讓她們看了王爺的笑話。」
浩滿心喜悅,攜了我的手,坐上轎子,緩緩向宮中駛去。
我的手漸漸捏緊,強忍著欲嘔的噁心和翻湧的氣血,直直地看著那宮門越來越近,一顆心直欲從腔子裡時跳出來。
我知,一會將是一場無硝煙的戰爭,我不能輸,更不能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