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倘若不厭倦,那就這一生都將她留在身邊!”怒戰忽然重重地吻上我,粗糙的唇舌似還帶著血腥與沙礫,一次又一次地襲向我,空隙間,他貼著我的唇,氣息粗重地說道,“其實想要占有一個女人,十分容易,月黑風高,只要力量夠強就行!”
“呵……力量夠強就行?”我忍不住狂笑起來,笑得輕蔑,笑得難以自制,“這只是男人想要占有女人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不需要!也不屑!”
怒戰眼一沉,再次封住我的唇,我們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深得似可穿透彼此的靈魂。
我顫抖著,想推開他的雙手終於落下來,反而圈住他脖頸,迎合著愈來愈緊窒無間的擁抱。
雨後的天空異常清澈,一彎新月,一痕淺淡微霜,愈發清明,照得我無所遁形,我無力地半合上眼,這便是宿命麼?終究逃不過……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問:武照,你當真想逃麼?
怒戰的手,粗糙非常,炙熱的掌心,在我肌膚上所過之處均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帶來一種酸楚的疼。
我猛地清醒過來,睜開雙眼對上那雙炙人的褐瞳。他滿頭汗水,似在忍耐,堅硬的炙熱在腿間抵著我,蓄勢待發。他緊緊撫著我的胸口,掌下,是一顆狂跳的心。他的眸中有著無法言語的欲望與激情,那是誰也無法熄滅的,是一種霸道的風流。
而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從來就不想逃,轉身而逃,不是我的性子,這與是否逃得了完全不同。這一刻,我選擇暫時忘卻李治,忘卻曾經的豪情壯志。我綻開微笑,主動獻上了自己的唇,低喃道,“你要占有我?分明就是我要占有你!”
怒戰一愣,旋即面上露出無比快慰的神情,他的手,拉開我的雙腿,不費吹灰之力。我們的四肢糾纏在一起,甜蜜的顫栗流過整個身體,在瞬時,便將彼此推向了極致。
皎潔的月光下,我幾欲昏厥。夜風深涼,刮了一宿,而我們卻火熱如初,似要到天荒地老。
人生如弈,落子無悔。
今夜,我永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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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陽光刺眼,怒戰撐起一個簡便的穹廬,初陽透過粗布,如一道道細密的金線,烙於地面。
“醒了?”怒戰躺在我身側,雙目炯炯,仍不露絲毫疲態,燦爛的微笑勝似朝陽,“為何不多睡會兒?”
方才破曉,金亮的光芒由黃沙與蒼穹接壤之處流瀉而出,趕走了的黎明前的冰冷與黑暗。我打了個呵欠,也不答話。
怒戰卻起身穿齊衣物,拿了彎刀,似要出去。
“你去哪裡?”我終是忍不住問道。
“我去覓食,你再睡會,再醒來便有東西吃了。”怒戰輕吻了下我的臉頰,便大步去了。
我翻了身,腳步聲卻近了,我只道怒戰半途又折返回來,便轉頭問道:“可是漏了什麼東西?”
只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便逆沖而上!只因我見到了此生最不想看見的人——庫摩!
今日是難得的晴日,一輪暖陽高掛空中,瀉下金影萬千。
我穿戴整齊,席地而坐,心緒早已經沉澱,我異常冷靜,只是冷眼看著庫摩。大漠干燥,一夜未飲水,過分的饑渴使我口苦咽干,抓過一旁盛水的皮囊,緩緩咽下幾口,只覺舌尖苦澀的滋味。
我望了庫摩一眼,心念一動,便將皮囊遞於他,他一怔,卻仍接了過去,淺抿了一口。
我們相對無言,陰風陣陣入帳,卷過一些輕塵往事。
半晌,庫摩才打破沉寂,他昔日眉間跋扈已消去:“這些年,你過得好麼?”
我怒極反笑,唇角竟漫出一絲笑意;“若今日未曾見你,我會過得更好。”
“你仍如此恨我麼?”庫摩低眉順眼,不看我的臉,“你想如何?”
“恨。”我望了他憔悴的臉,他已不復過去的意氣風發,我心中痛快,不由露出玩味的神情,“你希望我如何?”
“我知道,你永不可能原諒我,更不可能認我……但是,”庫摩緩緩搖頭,眼中竟有一分倦意:“畢竟,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父親?你厚顏到居然能將自己當做是一個父親?!以強硬的手段占有一個女子,使她恥辱地生下孩子,你有資格說自己是一個父親麼?!”像是聽到極可笑的事情,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一個父親,會為了威迫我的母親,而揚言要取我的性命?!一個父親,會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遭人踐踏,而袖手旁觀?!若說父親,我的父親只有一個,那就是武士擭!”
庫摩聞言渾身一顫,而後如同被抽光了全身的氣力,他仍低垂著頭,低啞地道:“是,我承認我並不夠資格做一個父親,我對不起你……只是,這是我無法選擇的……殺手,原本要的便是無情,斷情絕義……”
“什麼突厥的第一高手,可笑啊……莫非你以為做不成一個合格的父親,便能成為成功的殺手?色令智昏,曾經,你為了母親,願意犧牲自己的女兒。其實你早已知道,母親心中無你,但你仍是裝作不知,仍強行占有了她!”我再次大笑起來,語言裡全是輕蔑,嘲弄他的興致愈來愈高,“是的,作為一個陷入情愛的男人、一個殺手,你沒有錯。但如今,你要知道,你已經老了,再不復當年之勇。你從中原逃往大漠,仍無法落腳,你如今被逼得無處藏身,這便是你的報應!”
庫摩目光微抖:“你……你為何知道……”
我已占盡了上風,仍不肯放松,故做惋惜地搖了搖頭:“你確是老了,再也配不上突厥第一高手的名頭了。多年的逃亡生活,隱姓埋名,想必是生不如死吧?”
庫摩的目光忽變得茫然,神情裡有掩飾不住的緊張和慌亂,“原來,你全都知曉……是啊,是啊,我已經老了,還能期望什麼呢……只是,怒戰他對你確實一片真心,你不該……”
“你已自身難保,卻仍有心為他人求情?真是感人啊!不錯,他是無辜的,但正如你方才所說,斷情絕義,何況我對他原本就無情。”我淡淡地笑著,聲調平穩,不受一絲觸動,“你難道不知,我是一個即使手刃自己親人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無情之人?”
庫摩臉上的肉微抖動一下,卻異常鎮靜:“你要殺我?”
“我只是為母親、為自己完成一個心願罷了,你的存在只能證明我恥辱的身份,我不會認可你的,永遠不會。”我微笑著站起身,拍拍衣袖,好整以暇地看著庫摩,“你如今是不是覺得身子酸麻不堪,無法動彈呢?方才那口水,好喝麼?亡命天涯多年,你該知道,有一種感覺比死亡更可怕,那便是生不如死。如今,就讓我幫你解脫吧。”
我手中的長劍發出幽眩的黃光,陰冷有如來自鬼蜮,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長劍,是我未曾向任何人提及過的兵器,冰涼的劍身猶如我冰涼的手。
時光似已停頓。
長劍輕輕刺出,破空之聲,刺中心扉。我沒有武功,有的只是仇恨與勇氣,只有事到臨頭豁出命來的決絕。
瞬時,殷紅溫熱的鮮血,濺上我的衣袂。那是庫摩的血,是與我的血脈相通之人的血。庫摩倒下的身子靠著我,我可以感受到他暖熱的體溫。但我無意間碰到他的腰間的短刀,如此堅硬,如此冰冷。
庫摩暗綠的雙眸微睜,那是陽光再也照不到一片地方,他忽然笑了,笑意蒼涼:“我原以為,你像明……如今我才知道,你似我多一些,且你必能超過我……但是,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永遠不可能得到……這就是宿命……”他暗綠幽深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靜如死水。
庫摩的綠眸中清晰地照出我的樣子,臉色蒼白似鬼魅,雙眸中閃爍著異樣耀眼的神采,隱隱含著嗜血的光芒,我淡淡道:“你放心,你贏不了的,我一定會贏。你得不到的,我一定會得到。”
帳外馬蹄聲急,怒戰回來了。
“義父!”怒戰逆著明媚陽光,我一時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住手!媚娘,你,你在做什麼?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他不是。”我冷笑,沒有絲毫遲疑,手中的劍再刺入一寸。鮮血噴薄而出,如風呼嘯而過。庫摩似發出一聲最後悠長的歎息,一切,終於落定了。
“鏗”的一聲,怒戰拔出架在我的脖頸上,他不動,我不動,靜默的對峙。
雖然近在咫尺,卻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四周極靜,精芒點點,風沙肆掠,我的衣裙窸窣翻飛,他的彎刀泛著冷亮清光。
“為什麼?”怒戰咬牙再問。
“這是我能為母親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我的聲音溫和如水,“其實是他看破了,了無可戀,自己斷絕了生機,一心只知歸去。
“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他也是我最敬重的義父!”怒戰握刀的手在隱隱顫抖。
“你若想要為他報仇,那便動手吧。”我並無畏懼,只是仰首望著他。
怒戰眉眼一厲,刀鋒微劃破我的肌膚,卻停了下來:“你對我可曾有一絲情意?”
“不曾有過。”我微閉眼,從容鎮定,只因我知曉,他絕不會殺我。
“啊!”怒戰大吼一聲,刀光閃,斬斷我一縷發絲,似結束了一段孽緣。
“我只願此生從未遇見你。”怒戰抱起庫摩的屍體,他驀地低下頭,一顆清淚毫無征兆地墜落於地,他仰首,眼角卻沒有淚跡,一切恍若一夢,他抱著庫摩的屍體跨上馬,飛馳而去。
“我這一生都恨你。”風中似隱隱傳來怒戰的聲音,並不真切,卻如此清晰。
沙漠之夜欲如暗海,頸項纏綿似錦綢,激情一瞬,耗盡一生,即使來世,我也無法忘記,那夜他柔軟的唇,刻骨的愛。
怒戰是殘忍無情的,但至少他是單純地愛著我,他的欲望,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愛恨,也比所有人都清楚,我不及他。
我走到帳外,黃沙漫天,遠處一隊馬匹迅疾而來,轉瞬間已到眼前。
“昭儀!”領頭的侍衛飛身下馬,伏地行禮。
“走吧。”我沒有回頭,沒有留戀。
有信仰的女人脆弱到透明,沒有信仰的女人強悍到無恥。
命若螻蟻,往事如風,時光似海,逝去不返,無法逾越的道德羈絆便如此被我踩在腳下。
殺女弒父,萬劫不復。
痛者自痛,傷者自傷,從此,我廢親,也無愛。
我是武照,我只是我,不屬於任何人。天地早無容身之處,世間早無牽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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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李治也顧不得一旁還有宮女,將我牢牢抱在懷中,仿佛一放手我便會消失不見,他只喚著我的名字,其他的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似有了錯覺,思緒不時地游離,仿佛此時此地不過一場夢魘,我如行屍走肉飄蕩游走。而我的眼,竟漸起潮濕。這半生,得到的時間太短,失去的時間太長,如今,只剩這個男人。
良久,李治輕輕放開我,撫摸著我的臉頰,愛憐而疼惜:“媚娘……”他輕輕把我放在塌上,熾烈的吻印在我唇上,灼熱的身軀緊緊貼在一起。
我側頭,卻是在回望那個殺意朦朧的夜晚。
在無愛之下,冷靜,便能達成一切。過往漸行漸遠,掌中所染的鮮血卻始終溫熱,我心中惻然,只盼明年春日,能收復那一嶺蔥蘢青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