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風流多情傾人國 女人的三十六計
    我慌亂地左右巡視著,此刻我靠的這棵樹異常熟悉。我來感業寺的第一日,寺中戒律森嚴,不許帶任何凡俗之物,我唯一視若珍寶的只有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所以我便將母親的長劍、畫……都埋在了這棵桐樹下。

    劍,長劍!

    我開始刨挖,用十指刨挖!那一刻我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一種絕望與瘋狂。我用十指挖啊,刨啊,口中發出類似野獸的尖叫,指甲斷了,指尖破了,沙土沾染上粘稠的血,可我不覺任何疼痛,淚水無意識地流淌著,一條條血跡,一道道淚痕。

    「嗷……」那狼終於扯斷了束縛它的荊條,向我撲了過來。

    而我的指尖也終於碰到了那冰冷的劍身!

    「刷」的一聲輕響,血亮的劍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聽到劍風破空卷沙的急嘯聲,鮮血噴濺一尺多高,那狼一聲慘叫,摔在了地上。

    「嗷,嗷……」狼痛的在地上翻滾著,它的前爪還扣在我的肩膀上,它便用三隻腳蹦跳著,朝遠處跑去,哀鳴聲不絕,長遠尖銳,悲泣絕望,漸漸地沒了聲響。

    它的血延伸到黃土裡,成了深黑色,而後是一片回歸的寧靜。

    我顫抖地將搭在肩上的狼爪撥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長劍,踉蹌著來到小河邊,河面光滑如鏡。我的面孔扭曲著,眼睛卻在微笑,雜亂而錯綜複雜的荊條纏繞在滿是血的臉上,詭異駭人,我的身上也全是血,刺目的紅,我突然喜歡上了這種顏色,鮮紅、腥膩,有著堅強絕裂的姿態。

    我伸出舌頭舔了舔唇上快乾涸的血,有苦澀的味道。

    以天下之大,而無桃花之源。 

    就算我逃出了感業寺又能如何?我這一生都見不得光,只是一個逃犯。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宮裡去!

    手中三尺利劍是如此的沉,母親的聲音猶在耳邊:「媚娘,若我不在你身邊,你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想到這裡,我心如刀割,痛得思緒又飄回從前,痛得蓋過了身上仍在淌血的傷口。不知母親去了哪裡?是生是死?她的身子還好麼?我是否還有機會對著她笑,躲進她的懷中,對著她撒嬌:「母親,這世上所有的人,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啊。」

    母親,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所有的人,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啊……

    一縷銀光自樹隙中直射而下,映照著我的灰黯和冰冷,北風嘯嘯,隱於林梢。

    待我回到寺中時,已近三更。

    住持與一群孔武有力的尼姑手持木棍,守在寺外。

    「鏡空,你不是要逃出寺去?怎麼又回來了?」住持站在台階上望著我,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我不是要逃,我只是迷了路,如今回來了。」我低著頭,小心謹慎地答道。

    「迷了路?」住持一愣,而後冷笑道,「好,就當你是迷路,但是你錯過了回寺的時間,理當受罰。」

    我仍垂首,沒有任何異議:「是,弟子領罰。」

    「那,那你去佛堂前跪坐懺悔,直到天亮。」見我如此乖順聽話,住持似乎反倒有些不適。

    我深深行禮,而後便向大堂走去。

    大堂裡煙氣蒸騰,香爐肆意地吐著青煙,散作光霧靄靄,雲霧中變出萬千幻景。座上的菩薩,似笑非笑,法像尊嚴,彷彿可以化去人世間所有的悲痛。

    我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那樽菩薩。

    很多佛座前,其實都緊閉著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往事,神秘而尊嚴。

    我從袖中抽出那支黑牡丹髮簪,緊緊地握住,彷彿它是無盡黑暗中唯一的光。很多很多的心聲獨語,只有這簪子聽到過。它沾染了我多少的淚與笑,酸楚與癡狂?哪怕如今已變色微黑了,但只要抬手輕輕一擦,便會現出歲月賦予它的貴重質地,流光耀目,不易察覺的一點尖銳靈異之光閃爍。

    其實在萬丈繁華的背後,永遠都有人在背叛著誓言,也有人在顛覆著不甘的情感。

    或許只有不盼望的女人才會幸福,但我從不認命。

    恨就是發狠,就是酷刑,就是煉獄,就是萬般忍無可忍。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女子,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裡,在青燈古佛旁,用一生謀劃著一個終極目的,對權力、富貴的追索,它們與善良與純真無關,幾乎與孤獨同義,那是一條無家可歸的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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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水流淌,無塵無聲,光陰寸寸逝去。

    窗外的梅花因靜而美,從不搖曳生姿,卻是一種端凝。有動人的幽香盈滿襟袖,是一種寧靜,是一種隱忍,更是一種蟄伏。

    我半跪在地上,伸手試了試銅盆裡水的溫度:「住持。」

    住持端坐在椅上,側頭瞥了我一眼,她將雙腳逕自放進盆中,水花微濺,打濕了我的衣擺。

    我卻連眼都不眨一下,只將手伸進盆中,專心地為住持洗起腳來:「天冷了,用熱水泡泡腳,再揉搓一下,順暢血脈,對身體很好。」

    「嗯,鏡空,你剛來寺院我還真不喜歡你,如今我可是愈發喜歡你了。」住持品了一口茶,「你若乖乖聽話,我亦不會虧待你。」

    「謝住持。」我低眉輕應,心中卻在冷笑。

    愈發喜歡我了?呵,我會令你更喜歡我,喜歡到死!

    你給我的所有屈辱,一點一滴,我都會記在心中,絕無遺漏,終有一天,我會全部討回來,而後,十倍地還給你!

    從住持房中出來,我穿過梅林,走向藏書閣。

    冬末,寒香撲鼻,自有暗香盈袖,那數叢梅花亦是冷香凜冽,無情而又動人。

    其實,我並不喜歡梅花,但每次路過梅林卻忍不住駐足觀看,只因母親最愛梅花。幼時,每到梅花盛開,父親便帶著我們到院中賞梅。母親體弱多病,不勝風寒,在冬日出門,總需用厚厚的狐裘裹住單薄的身子。冰雪女子,面色蒼白,一頭烏髮,她在梅花疏影中的病容,更添幽美。

    如今想起這一切,心中仍是唏噓,卻再也不會有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對母親的思念仍如咒語般終生難棄,但卻因漫長光陰的磨練,已成為一種情懷,是宿命,不再是愛恨悲歡的起興。

    在我刻意的討好之下,住持終於對我刮目相看,她再也不命我去做那些粗重而繁瑣的話,而是令我來看守藏書閣。

    走入藏書閣,我登上高而陡峭的木梯,坐在閣樓之上,貪婪地翻看一部又一部書籍。

    極少人來書閣,我卻愛上了這在方塊字裡的腐朽之味,有生有死,有男有女,有花有草,有露有霧,有愛有恨,有辜負有歡愛,有詭計也有善良。

    長長木梯,微黃一盞燈,長夜,感喟。

    有詩寫道: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每個女子其實都不一樣,木蘭或我的少年野心,都隱藏在「當戶織」寂廖的油燈下。而女子也不是只有《女則》可讀,我翻出一本《三十六計》。這本書我一直在讀,不離不棄,當成生存兵法來讀。三十六計,計計是騙,男人世界裡的高明手段都是謊言,都是與道德背道而馳。

    其實這些道理母親早已教給我,只是從前我一直學不會。拂去書脊上的灰,那些好時光似乎重新回來,彷彿一壇埋土十八載的烈酒,也是在季冬梅花冷香的長夜裡,一切驚人的相似。母親曾說,絕不可因為自己是女子,而放棄尋訪天下的機會。每個女子,骨子裡都有豪氣干雲、雄心勃勃的一面,可惜這僅存的一點壯志總在織布機的聲聲歎中止步,消失殆盡。

    如今,我已擯棄浮躁,波瀾不驚,如葛籐般天然從容,有人愛我憐我敬我惜我,我是我;有人踐我踏我污我輕我欺我,我還是我。

    面窗夜讀,血氣浩茫湧出,拋開繁重浩帙,我已抓住了骨子裡的樂天知命、達觀那枝蘆葦,輕飄飄一蕩,就詩意地躍到現世,將所有的利器暫時隱匿於歲月風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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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突有寒風襲來,落梅如雪,積滿衣襟,我亦不伸手拂去,仍舊立在梅花樹下,雙目圓睜,看向遠方,一瞬不瞬。

    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李治要來感業寺上香,這是一個千栽難逢的機會,我絕不會放過。

    我的住所在桐蔭深處,此處十分幽雅,滿院罩著梧桐葉,將屋子遮得不見天日。我便拿了紙筆,畫了許多窗心,上面題著恭楷的詩句,將屋中所有窗心一併換過,又在院中種下一叢叢白梅與黑牡丹。春夏秋冬,凡是到我院中來的人,一踏進門便覺芬芳觸鼻,心曠神怡,將愁懷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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