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風流多情傾人國 你與別的男人所生的孽種!
    哀愁長長,回憶悵悵。

    我低頭在秦瓊的手背上印下深深一吻,他緊閉的眼中忽有清淚滑落。

    「秦大哥……」我知道,這個曾帶給我無限溫暖的男子,已在我的生命中永遠地走遠了。

    有種情感不屬於塵世的美好,無從挽留。

    我答應了他,不能落淚,便絕不流淚。

    若生已無能為力,死亡是唯一平等的歸途。我相信,若有一日我走過黃泉路,再見時,他仍在彼岸。

    蕭蕭白雪,從窗外飄落,打著旋,似在詠歎終結的惆悵。

    人盡樓空,哀調青燈。

    多少難捨的愛,彈指間,便成了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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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隱約浮出清冷的星辰,白雪紛揚,粼粼閃動,泠然無聲,蒼茫蕭條,如一場悄然無聲、無邊無際的銀白煙火。

    看著梅花叢中輕飛的雪絮,我輕聲道:「在齊州,雪花似乎更白些。」

    「母親,此處風雪太大,進屋去吧。」媚娘徐徐走近,她將自己的錦狸斗篷解下,為我圍上。

    這斗篷是用上好的白狸皮製成,遇水不濡,猶帶她的體溫,令我立即有了暖意。

    媚娘仰首看著我,當年的小女孩已長大成人,清如冰玉,淡若煙雲,沉靜淡雅的眉目,只是不知在這不驚之後,曾有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辛酸。在我撫上她髮髻之時,她的唇邊才勾出一絲微笑,彷彿仍是多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我不由微微一笑,小小年紀,一人在這深宮中掙扎徘徊,真是難為這丫頭了。但也惟有近乎苛刻的對待,才能使沉溺在雙親之愛的孩子迅速成長,從此點亮她平淡的韶華。

    「傻丫頭,我不冷。」我見媚娘正忙著為我繫上斗篷的繩子,便抬手想阻止。

    「母親……」媚娘卻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她垂著頭,低低地問道,其聲微若浮羽,「我與陛下,你將會選誰?」

    「嗯?」聽著媚娘帶著孩子氣的問話,我有些意外,隨即露出笑容,「你是我的女兒,唯一的女兒。」

    媚娘一愣,神色略有恍惚,似過了片刻才回神,她拉著我的衣袖,不依地薄嗔道:「母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母親耍賴!」

    時至今日,她仍在我面前保持了無瑕的純白,似無憂無慮,沒有絲毫的陰暗與醜陋。她彎眉笑望著我,上挑的眼角中藏著一抹乖張伶俐,令人想將她捧在手心裡呵護。

    「傻丫頭……」我扯過斗篷,將我們兩人圍在一起,倍覺溫暖,「你啊,真像只小貓,狡黠頑皮,還愛粘人。」

    她也一如兒時那般,依在我的懷裡,伸出雙臂緊摟著我的腰,臉頰輕輕地蹭著:「但我也只粘母親你啊……」

    「呵……我知道,但此刻你先放開我。」我啼笑皆非地看著她,「我有要事須立刻去辦。」

    媚娘仰首望著我,目光似清澈得不染纖塵:「母親可是要為太子之事去向陛下求情?」

    「嗯?你知道?」我一愣,而後含笑問道,「那麼,你對此事是如何看的?」

    「母親問的是太子的生死,或是將來這太子之位的爭奪呢?」媚娘摟住我的脖頸,在我耳邊輕聲問道。

    「都問。」那一瞬,媚娘眸中逝過的精芒令我微微一凜。

    「陛下絕不會殺太子,只會將他貶出宮外,因為陛下不想令天下人恥笑這又是一次『玄武門』之變。」媚娘的嘴唇緊貼著我的耳,語調輕柔,似是全然無心,「而太子一倒,魏王必有所行動,但他們都太急了,陛下在旁早已將一切都看在眼中,所以太子與魏王的下場只能是失敗。」

    我心中暗驚,面上卻是一笑置之,神態平靜:「你又怎知得如此透徹?」

    「權利鬥爭是一條看不到深淺、望不到盡頭的河流,他們是在河流中掙扎漂浮的人,而我是站在岸邊的人。我雖無法感受那衝擊的巨大力量,但卻可以隔岸觀察。」媚娘淡淡笑著,臉頰磨蹭著我的脖頸,「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是母親你教我的呀。我身在局外,自然知曉得更多了。」

    我垂眼望著媚娘,她濃密的長睫輕顫,偎在我懷中撒嬌的模樣也煞是可愛,如同一隻乖順的貓兒。但我清楚地知道,她將來絕不會溫順如貓。幼虎如貓,瞇眼假寐,但它終有一日將聲震山川,令百獸臣服,成為百獸之王。

    在這荒寒無措的時空裡,我不過是只螻蟻,世間的萬事萬物皆與我無涉。紅塵滾滾,世事風雲變遷。唯一不變的,是人間親子一粥一飯的恩情,以愛取暖。

    我輕撫著媚娘的鬢髮,抬眼處,雪影飄忽,淡漠無聲,一抹幽霜落於心上,無聲微涼。

    如此猖狂的大雪,漫無邊際的記憶之雪,一層又一層,將往昔覆蓋得如此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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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雪如雨,細細地飄拂在兩儀殿上空。梅花怒放,素香浮動,嬌花搖曳,一樹樹既喧鬧又蕭條地張揚著冬意。觸目可及的皆是可入畫的妖嬈美景,我靜靜地望著,直到雙目迷離,這才回過頭來。

    李世民端坐案前,手中狼毫,輕勾淡抹,他神情專注、眉目沉靜,有著隔世的冷漠,靜默如海,似乎已沉入永恆的寂靜中。

    我舉步上前探看,眼眸一亮,沉吟道:「近觀,淺墨略染,深濃只一抹。稍遠,水竭筆澀,淡墨枯筆,氣韻卻永遠不止。」

    「你過譽了,我手中只是一支腐朽的筆。」李世民略一停頓,卻並未抬頭。

    「一支已發腐潰爛的筆,卻能在手下揮灑自如,是王羲之,這才是真正的大雅。」我笑意微微,一如往常,「而我竭力藏拙要做雅人,卻又手生、口笨,始終無法領會其中真意。」

    「你究竟想說什麼?」李世民終於停筆,抬眸時故作不解。

    我試探地問道:「你將如何處置承乾?」

    殿外,白雪飄飛,李世民的神情比這蒼茫雪花更冷更淡:「證據確鑿,依大唐律,謀反是斬首。」

    「承乾……在秦王府時,我救過他,也教過他騎馬射箭,呵,那時他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便是:『明姐姐,你長的真好看,長大後我定要娶你為妻。』」我陷入回憶中,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那時你常年征戰,你們父子相聚的時間極少。無垢與府上的奶娘丫鬟與他說過多次:『你父王是大英雄、真豪傑,國之棟樑、萬民景仰……』但我想這一切也遠遠比不上你這個做父親的張開雙臂給他一個簡單的擁抱來得更有深意。」

    李世民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似已變成一樽雕像,只是眼中卻是不見底的幽深。

    「承乾確有許多缺失,例如奢侈、貪玩等,但這些並非不可救藥。他十一歲時你便將他一人留在了東宮,他自然是沒有朋友,所有人都是涇渭分明。有時,孩子故意搗蛋淘氣,原因只有一種,便是希望借此來吸引父母更多的關注與愛。」我斜瞥了一眼李世民,見他似仍不為所動,便繼續說道,「而後他墜馬腳殘了,終生難以痊癒,你從來都是追求完美,你不願自己的繼承人有此疾患,所以你對他便愈加冷漠。他失意落魄,便寵愛稱心,你卻將稱心毫不留情地殺了。承乾的情感再無寄托,便走向極端,他只能走上最後的不歸路:謀反。」

    「你這是在指責我麼?」李世民眉頭一皺,語調卻很輕。

    「但他沒有你當年那雄厚的資本,而你對於朝局的掌控又比先帝強得多,所以他必然謀反失敗。但他敗後,一不求饒,二不放棄,絕不饒過敵人,拼將最後一口咬去。」我已窺到李世民的怒氣,卻依然微笑淡定,若無其事地說道,「聰慧、權欲、決斷、任性、魄力、情義、雄心勃勃、至死不退……即使你不願承認,我仍是要說,承乾這些個性,都能在你身上尋到,你的兒子中,恐怕他是最像你的。只不過,你的野心都是通過正大光明、為國利民的方式展露,而承乾卻走錯了路,南轅北轍,最終只剩如此下場。」

    李世民長歎一聲,垂首不語。

    我走上前,凝視著他:「承乾終有萬般過錯,但他終究是你的親骨肉。我認為,你只要手敕赦免他死罪,便可仍是慈父,承乾也可得以終其天年,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承乾此事,我知曉該如何做。」李世民帶著玩味的神情,注視著我,「你既為承乾求情,是否也要為武媚娘求情呢?」

    我輕輕一顫:「你這是何意?」

    李世民微笑,但那笑卻冷若冰霜:「你早應知曉,我沒有殺武媚娘,是因為我仍有耐心等你回來。」

    「她只是個孩子,她對我們之間的事,一無所知。」我悚然一驚,頻頻搖頭,「世民,你可以恨我,但絕不可牽連無辜。」

    「無辜?!她是你與別的男人所生的孽種,僅憑這一點,她早就該死了!」李世民語調一沉,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壓迫著我,狂態盡出,他一字一句冷然說道,「你不惜一死也要逃離我,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麼?!」

    她是你與別的男人所生的孽種……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麼?

    李世民尖銳的話語,如同在我沉寂已久的死水心湖中投入一顆巨大的石子,濺起無數水花。

    遙遠的記憶中,只有一片漫天浸地的血紅……

    庫摩強加在我身上的恥辱,我只能竭力擺脫,縱馬逃離。我獨自一人在荒蕪的大漠中逃亡,身後仍有追兵,死亡的黑翼,如同永無止盡的長夜,潛伏在猙獰的沙漠之後,隨時逼迫著我……沙漠的夜森寒入骨、滴水成冰,疲泛得靜躺於血泊中的我,彷彿一隻被人逼入死角的困獸。那種近乎解脫的空虛感,是如此地接近死亡。

    武信,便是在遍地屍骸之中找到了我,他朝我伸出手,望向我的眼中只有憐憫,那時我已奄奄一息,但腹中卻已有了媚娘。

    當一個女人成為母親時,她也就成為一個傳奇。

    我以性命搏得了媚娘的平安降生,卻落下一身的頑疾,終日不離藥罐。造化弄人,命運差若天壤,我的女兒竟是武媚娘,未來的則天女皇。

    在萬千世態面前,在無從抗爭的命運面前,在不捨與不忍面前,在迷失與蠱惑面前,在明知已是錯誤面前,所有得失,誰又能說得清楚?

    於是,從前英氣俊雅的女子只能以黑紗遮面,隱遁於世,武家是我最後一道屏障,媚娘是我最後的寄托與希望。

    記憶的碎片重現眼前,所有的一切漫長得似乎已過了一世,我的眼中只剩空茫。細碎的微聲,彷彿無數輕微的歎息,由遠而近,散於四周。

    李世民從我的身後輕輕蒙上了我的眼睛:「別再想了,別再看了,明……我不再問了……」

    我的身子依然不停地抖顫,他的溫情猶在,我卻不無恐懼。

    「我治天下多年,卻極少親眼看看這江山。」李世民的手仍遮著我的雙眼,輕聲說道,「明,今晚隨我一同出宮。」

    我心中微驚,禁不住脫口問道:「隨你出宮?為何?」

    「你還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麼?」李世民隱隱歎息,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思緒飛快掠過,我倏然醒悟。

    今日是季冬二十二,是我與李世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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