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看向葉闌靜,一雙眼裡透露的複雜的情感。
茫然,無措,困惑,悲痛,還有恨!
不明白好好的杜鵑怎麼就被人綁架,弄成這步田地?
不明白王府裡怎麼突然出現了黑衣人,又要對杜鵑下手?
為什麼側王妃懂武懂毒,又知道杜鵑的下落?
又為什麼,知道了這一切,又要隱瞞暗衛,獨自行動?!
她是下人,也早已深知面前的女人並不普通,不然,不會讓王爺如此重視。
她原本並沒有權利質疑她的主子。
可是,她心中已然痛極,惑極,並且,恨極。
甚至悔恨,當初若攔著杜鵑,讓她離這個女人遠些,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和側王妃,脫不了關係!
梅兒盲目的恨意,葉闌靜自然收入了眼底,並且作為此次事件的誘因,她也可以表示理解。
然而,她仍是不喜這樣近乎控訴的眼神,也無法,表示過多的同情。
今天,只不過是杜鵑比較倒霉。
同樣的事情,若是她葉闌靜倒霉,也許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她。
實在沒什麼可以同情又或值得慶幸的。
在這個人命廉價如草芥的年代,你只能不斷祈求自己再尊貴一些,再強大一些。
倒霉的事情,才不至於總落到你的頭上。
不過這樣的節骨眼上,葉闌靜總是不忍心再為難梅兒的。
個人有個人的苦痛,可生命卻是平等的。
人,應當為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
她不再多言,返身就走。
貌似在這個空間裡,她已經成為多餘的了,只會徒添別人傷悲而已。
一聲痛吟從杜鵑嘴裡溢出,她仍是昏迷著,卻全身痙攣,抽搐不停。
暗紅的血液從嘴角,眼角沁出,觸目驚心。
葉闌靜知道,這是「歸去來兮」發作了。
梅兒腿一軟,跪倒下來,磕磕碰碰地爬到杜鵑床邊,企圖用顫抖的雙手擦拭乾淨那些血,卻適得其反,將杜鵑整個臉都擦得血紅。
「不要死…不要死…」她哽咽難語,卻猶自隱忍著不哭出聲來,好像一頭受傷的小獸,無助,又不得不隱忍痛苦。
葉闌靜不知道自己這一生心軟過幾次,可真正當死亡呈現在面前時,她才發現自己居然也會莫名心虛,莫名沉重。
原來有些罪名,即便是莫須有,也是承擔不起的。
「梅兒,」她站在門口,語氣仍然平靜,只是目光微閃,「你可聽說過『蟲疫』一說?」
梅兒轉過頭,淚眼茫然地看她,呆滯了三秒鐘,仍是無言。
葉闌靜便自顧自說下去:「也許你沒有聽過『蟲疫』,但一定知道十年前,啟國被滅,南越將其吞併的事情。」
梅兒想起來了,十年前,啟國大鬧「蟲疫」,整整死了三座城池的百姓,才重歸安寧。
那段日子裡,即便是西越,又或他們離隱,都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簡直,就像世界末日。
沒有人會忘記,沒有人願意想起。
那一個接一個恐怖的死亡訊息,不值錢似的漫天飄舞的日子。
可是她仍是不明白,葉闌靜怎麼突然說起了這個。
「那些蟲寄生於人體內,吸人精血,繁衍後代。
直到那人死去,才破體而出,食盡五臟六腑。再轉移到他人身體內,繼續產卵生子,如此反覆。」
葉闌靜平靜地述說著這些梅兒也不甚清楚的細節。
平靜,卻令人畏懼。
一如死亡。
那場曠世災難,最終以焚盡三座城池為代價,才終得以告一段落。
戰勝的西越國,同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二十萬將士以身殉國。
他們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親身進入蟲疫區,含著瘋狂的血淚封閉式屠殺,最終共同點燃那將自己一同吞噬的拯救之火。
西越巫派自此徹底倒台,新任國君以鐵血的政治手腕將導致蟲疫的禍首西巫一族連根拔除。
歷來受百姓信奉的西越巫派瞬間被顛覆成了屠戮生靈的牛鬼蛇神,所有西巫一派的信徒慘遭株連九族的厄運。
人民強烈地恐慌,不安,悲痛,憎恨。
那些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兒子的人們用另一種方式屠戮、發洩自己空缺掉的世界。
這些,都是葉闌靜從離善那順來的幾本書裡和醉心的記憶裡所瞭解的。
杜鵑危在旦夕,她卻說著這些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她有一些猶豫,畢竟躺在那的是一條性命,她自己,也同樣是一條生命。
沒有人不自私。
她必須確保給了梅兒足夠的壓力,給了自己足夠的底氣。
她認真地看著梅兒懵懂的眼神,說:「也許你現在不明白我為什麼和你說這個,但是也許不久以後,你就會明白。現在,我且問你,你想救她嗎?」
葉闌靜目光指向床上杜鵑,緩步踱過去,連點幾指,封住了她的週身大穴,護住了心脈,杜鵑這才停止了抽搐。
梅兒確實不明白葉闌靜之前說的話,然而她最後一句話,卻向星火燎原,迅速點燃了她希望的光芒。
「你…你能救她?」梅兒激動地語無倫次,一時連尊稱也忘記了,「求你…救她…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