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有輕微的足音傳來。
「誰?」我警覺地喝問,一骨嚕從地上爬了起來。
「無敵,」一條纖細的人影撲了過來:「你回來了?」
「無情?」我微微驚訝。
「咦,」哧地一聲,無情晃燃了火折,藍色的火光一閃,點亮了蠟燭,她看著我,驚訝地道:「好好地,你坐在地上幹嗎?」
「無情,」我撣了撣衣服,慢慢地走到她身前,不答反問:「你怎麼來了?」
不想讓她左右為難,所以,我沒有問她小鳳的下落。
「我跟著師傅來的,」無情把燭台移過來,輕描淡寫地答:「不過,你放心,他沒發現我跟著他。」
「羽衣怎麼出宮了?」我換了話題。
「你受傷了?」無情皺眉,伸指撫上我的頸子,冷冷地指責:「事情既然早辦完了,幹嘛不回來?若是想逃,索性乾脆利落點,何必在回龍鎮盤亙五天?沒的惹人疑竇!」
「原來都知道。」我訕訕地笑,退一步,避開她的撫觸。
「猶猶豫豫,婆婆媽媽,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無敵了!」她冷冷地嘲弄:「你自己受罰是活該,可憐小鳳那丫頭,代你受過!」
「她,現在怎樣?」我心一緊,喉嚨微啞。
「不知道,托你的福,師傅現在連我也不太信任了。」無情白了我一眼。
我歎一聲,不再說話。
早料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所以,倒也並不失望。
「說吧,是不是你倆商量好的?」無情微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陣,才突然迸出一句。
「我們?誰?」我茫然。
這沒頭沒腦的,我哪知道她說什麼啊?
「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吧?」無情撇唇。
我苦笑,攤了攤手。
「真的不是你慫恿的?」無情瞧了瞧我的臉色,大奇。
「第一,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自然不知你所指何事?第二,我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對付任何人。」
「沈平南那小子啊!聽說大醉一場之後就性情大變,鎮日裡不是出入花街柳巷,眠花宿柳,就是呼朋引伴,在府裡設豪宴,喝花酒,弄得烏煙瘴氣,朝中議論紛紛,周皇后氣得不輕,多次下詔宣他入宮訓斥,收效甚微。」無情慢慢地述說,又仔細盯著我的臉色,生恐錯漏一點蛛絲螞跡。
「哦,」我淡淡道:「公子哥,可不就是這樣的嘛?有什麼好奇怪的?」
平南,你真笨!
居然用犧牲自己的名譽的方法來拒絕婚事。
只是,這樣究竟能堅持多久呢?
「呀,」無情推我一把:「他若是一慣如此,別人也不會稀奇,但他偏偏在傳出有意招他為駙馬時這樣做,明顯是不想娶羽衣,讓皇室的臉面往哪裡擺?」
「皇室的臉面有這一片大好河山撐著,何懼之有?」我冷笑。
「別人可不這樣想。」無情歎了口氣:「你啊,還是勸勸他吧,這樣僵下去,對他自己,對逍遙王府,可沒有什麼好處。」
「師傅派你來做說客?」我斜睨無情。
「我是不想你平白受苦!」無情冷笑:「要麼你乾脆一點,表明身份,兩個人私奔,有多遠跑多遠;要麼就早點順了師傅和朝庭的意,讓他放下心結,娶了羽衣。僵在這裡大家跟著一起受煎熬,算什麼?」
我沒有吭聲。
她說得倒容易。
只圖一時痛快,自己一死了之,扔下他倍受煎熬;現在又有什麼面目出現在他的面前,說自己其實是喜歡他的?
勸他娶羽衣?我用什麼身份去勸他?又有什麼立場和說話的資格?
「他也真笨,娶了回去,要疼愛要冷落,還不是隨他的便?」無情搖頭冷聲批評:「反正,羽衣也不喜歡他,受到冷落,也不會覺得委屈,兩下裡相安無事,這事不就過去了嘛?搞不懂,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
我微笑。
會說這種話,證明她根本不曾愛過。
再豁達,再開明的女人,也不會喜歡她愛的男人以任何理由娶別的女人。
哪怕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心之所繫,哪怕他是受形勢所迫,哪怕他娶來只放在家裡供著……
無情狐疑地瞪著我:「還敢說不是你們兩合謀的,笑得那麼風騷!」
「羽衣怎麼會回來住?」我再次轉移話題。
以周皇后氾濫的母愛來看,恨不能把羽衣日日摟在懷裡,捧在手心,不太可能放她出來啊。
「她病了,」無情聳聳肩:「說是思兄心切,住不慣皇宮。周皇后瞧著心疼,就在護國公府裡弄了個琉璃院,派一堆宮女太醫侍候著。」
「她是不是聽到風聲了?」我皺眉。
羽衣雖然表面看起來柔弱,但她畢竟是練武之人,怎麼可能這麼嬌弱?
換個地方住就病了,那可說不過去。
「我猜也是,」無情撇唇:「宮裡人多嘴雜,而且,這不是什麼醜事,誰也沒說過要瞞著她,她不知道才奇怪。」
「她想幹嘛?」
守著聶祈寒,還是偷空逃跑?
前者未免太傻,後者則太冒險。
總之,兩者都不可取。
「不知道,她跟我素來不親厚。」無情聳聳肩:「你去問,說不定能探到底細。」
「算了,沒那個必要。」我搖頭。
第一不想遇到聶祈寒。第二嘛,對於她在嫁平南的事實,不能不說沒有一點芥蒂。
我並不是個善男信女,冷眼旁觀尚且有難度,現在要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去關心她,自問沒那份修養。
況且,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幸福也要靠自己去爭取,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我不是上帝,不可能包辦所有的人幸福。
「師傅要你做什麼?」無情點頭,把話題再繞回來。
「跟你想的一樣。」我淺笑,一派平靜。
「十七,」無情衝動地握住我的手:「逃吧,別管那麼多,跟著沈公子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回來。」
這是我跳崖後,她第一次叫我十七。
「不行。」我苦笑。
她的建議很誘人,我的確很心動,可惜,完全不切實際。
有誰能一輩子逃亡?
再多的激情,再深的感情,面對坎坷的命運,都會被消磨殆盡。只怕到頭來,相互怨恨,相互指責,佳話未見傳,怨偶多一對。
「擔心小鳳?」無情看著我的眼神裡夾著難以理解的困惑:「一個丫環而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軟?躲得過是她的福氣,躲不過是她的命!況且,就算你不走,也不見得她就能長命百歲。」
「對我來說,小鳳不僅僅只是一個丫環。」我慢吞吞地答:「而且,就算我跟平南私奔了,也不見得能恩愛到白頭。」
生生死死的戀愛看得多了,激情過後,有幾個能一生相守?
「你真冷漠。」無情看著我,忽地打了個寒顫。
「好說。」我微微一笑,把她的諷刺當成讚美收下。
「哦,疏影姑娘究竟有多冷漠呢?」門無聲的滑開,一條熟悉的頎長身影昂然而入。
「沈……靖王?」無情面色大變,下意識地瞥了我一眼。
糟糕,這麼晚了,他怎麼會來?又是什麼時候到的,我跟無情的對話,他究竟聽去了多少呢?
無情和我,實在是太大意了!
我強自鎮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靖王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無事不登三寶殿,」平南微微一笑,大刺刺地揀了個座位坐了下來:「疏影姑娘不會是想趕我走吧?」
還好,他雖然身份見長,總算沒有說到蕭雲謙那個開口本王,閉口本王亂擺譜的毛病。
「呃,這裡沒我什麼事,我先走了。」無情急忙腳底抹油,溜了。
平南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欠了欠身,卻沒有說什麼。
「無情~」我伸手,卻撈了個空,她動作極快,早已穿窗而出,沒入了淅瀝的春雨之中。
我跺了跺腳,徒呼奈何。
這死丫頭,不幫忙就算了,突然溜掉,扔我們兩個深夜獨對難道不怕平南起疑?
「疏影姑娘,你莫非有些怕我?」平南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詢問。
「靖王爺說哪裡話?」我沒法可想,只得硬著頭皮慢慢地轉過身來。
拷,算他們狠!像是約好了一樣,都趕在今天晚上來鬧場,接二連三的上門踢館,也不怕我吃不消?
「疏影姑娘最近好像清減了些?」平南一派閒適,眸光卻透著犀利。
拷,他在京裡花天酒地,我在外面漏夜奔波,怎麼比?
「是嗎?」我退了幾步,擇了離他最遠的位置靠著牆站著:「瘦一點好。」
「疏影姑娘好像很忙呢?」平南淡淡地笑。
「有什麼事,王爺直說好了,不需拐彎抹角。」我皺眉,不喜歡曲折迂迴。
「那好,」平南收起笑:「十七在哪裡?」
「嘎?」我怔住。
「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請告訴我。」
「她,不是跳崖死了嗎?」我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
「我本來也以為她死了,」平南定定地看著我,燭光下,他漆黑的眸子裡漾著異樣的神彩:「可是,我錯了!大約半個月以前,她來找過我!所以,疏影,你別想再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