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著頭,匆匆地下著山,腦子裡亂哄哄的,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通往報國寺的那條山路,表面看來雖與平時無異,但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路上多了許多行人,各個身手矯健,目光敏銳,不時警惕地來回審視著路人。
據此可以推斷,這個女人的身份,十之八九是當今的周皇后。
我一直懷疑羽衣就是當年丟失的公主。
也只有這樣,才可以解釋聶祈寒對她如此保護周到的行為——那是他手裡的一張王牌,非關鍵時刻,絕不會輕易出手。
可是,周皇后的表現,卻讓事情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轉變。
難道,我弄錯了?公主並不是羽衣,而是無敵?
如果是這樣,聶祈寒把公主拋出去,把羽衣保護起來的理由是什麼?
可是現在,誘餌已經拋出,命運的齒輪已開始轉動,我也沒有辦法再叫停。
如果猜得不錯,我已成功地挑起了她的猜疑之心,只要她心動,必會派人去查。
以她的勢力,自然會很快找出月影,發現蹊蹺後,不難順籐摸瓜再追查到京城。
只要把調查的方向鎖定到京城,鎖定在青樓,那麼咬住聶祈寒就是遲早的事情。
對我來說,最大的危險是蕭雲謙。
如果事情鬧大,出面的那個很可能是他——還有平南,我不知道他是一直跟著他,還是已經離開。
我有七成把握他不會隨著蕭雲謙進京。
畢竟,他是個假衙役,跟在蕭雲謙的身邊,是偶然,也是暫時。他應該不會那麼傻,一直跟在他身邊,等著身份被揭穿。
而且,據我所知,蕭雲謙辦案有個怪癖——他向來不喜歡帶著人走動,習慣到當地再指定人協助。
但是,從另一方面講,這件驚天大案要告破,最大的希望也在蕭雲謙身上。
只有他出面,十三年前那一系列的連鎖失蹤女童案,才有可能被徹查清楚,揪出聶祈寒這只幕後黑手。
幫羽衣和無情找到自己的家人,替那些死去的孩子報仇,替我,出胸中一口惡氣,同時也能徹底脫離聶祈寒的掌握,回復自由的生活。
所以,從這一方面想,我甚至有些期待蕭雲謙返京。
我心神恍惚,正忽憂忽喜,反反覆覆的時候,迎面被人撞了一下肩頭,抬起眼一瞧,居然是無情。
「對不起。」她稍稍欠了欠身,眉毛輕輕一挑,眼神略帶責備。
怎麼搞的?腦子扔在家裡沒帶出啊,後面跟著那麼長一條尾巴都一無所覺?
「沒關係。」我回以一笑。
閃神了,幫我搞定。
她沒有說話,與我擦肩而過。
我頭也不回筆直走進了一條小巷。
「怦!」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然後呼喝奔跑聲響起。
我微微一笑,提氣飛奔,在小巷裡左穿右插,很快地到了兩條街外的金水大街,匯入了滿街的人潮之中。
為安全起見,還是在街上兜了一個大圈,這才回到鎖情樓,無情先回來,已在我房裡等候多時。
「十七,你太大意了!」無情蹙起眉尖,冷聲批評。
很奇怪,自月影死後,她不再叫我無敵,只喚我十七。
「走了那麼遠的路,都累了吧,喝口茶再說話。」可鳳笑盈盈地端了兩杯香片過來,緩和氣氛。
可鳳因染上天花,病雖治癒,臉上卻變得坑坑窪窪,昔日絕美的容顏盡毀。為了能順利呆在我身邊,我讓無情替她弄了張**戴著,不至於嚇到來尋歡的客人。
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目的也並不單純,可鳳卻因從此又見天日,能與人正常交流而感恩戴德,對我死心踏地。
「說吧,為什麼又去報國寺?」無情並不去接可鳳的茶,表情冷漠。
「無聊,走走咯。」我隨意地聳了聳肩,啜了一口香片。
嗯,入口微苦,繼而回甘,滿口生香。可鳳泡茶的手藝又進步了。
「無聊?」無情冷笑:「知不知道,加上今天,這個月你已去了五次了!」
「有那麼多次?」我望著她微笑:「我倒沒在意呢,只是悶,就去走走了。」
她記得倒清,只怕自己的事不做,專門盯著我咯?
「那裡有什麼好?」無情皺眉:「今天還惹來大內的侍衛跟蹤,要不是我,這個鎖情樓可就曝露了!」
大內侍衛?
由她的嘴,越發印證了我的猜測是對的。
「沒那麼嚴重,」我依然皮皮地笑:「龍御王朝哪條律法規定了青樓的女子不能去報國寺上香?」
「十七!」無情提高了聲音,不悅地瞪著我。
我伸手掏了掏耳朵笑盈盈地看著她:「我又沒聾,你不必吼那麼大聲。」
「十七,你究竟在想些什麼?」無情見我吊兒郎當的,無奈地歎道:「知道嗎?從你進入王少琛家當丫頭開始,你就變了,變得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無敵了!」
「天下無敵?」我哈哈大笑:「無情,你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下無敵的人?」
「至少以前的你,滿身的霸氣,有一股讓人心悅誠服的力量。」無情表情嚴肅。
「你的意思是說,殺了月影之後,我變得不那麼讓你服氣了?」我微笑。
我又不需領軍做戰,也不需雄霸天下,要那麼多霸氣做什麼?
「別曲解我的意思。」無情歎氣:「無影她太傻,太爭強好勝,太想博得師傅的歡心與憐惜。我早就知道她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那一天會來得那麼快。」
月影即無影,我們四個,無敵,無情,無影和無憂(羽衣)是紅袖閣最頂極的殺手,成為聶祈寒一手打造的金字塔最頂端的人物。
我錯手殺了無影,無異於讓聶祈寒斷了一條胳膊,無怪他要重罰於我,吸了我的血,還罰我入青樓。
「既然是遲早的事,那有什麼區別?」我依然是不痛不癢的表情。
「你明知道,師傅一直想逼你進青樓。所以,以前不論月影怎麼挑釁,你都不予理會,可這次為什麼不想忍了?」無情卻很激動,握著拳在房裡踱來踱去:「別告訴我,你喜歡這種倚門賣笑,迎來送往的生活!」
「這種日子也沒什麼不好。」我微笑以對。
日子清閒,生活優渥,而且有大把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只需換位思考,就能取得心理平衡。
就當成,我不是入了青樓,而只是做個舞者,一切OK。
「十七,我真是錯看了!好,你自甘墮落,我也無話可說!」無情氣結,怒氣沖沖地走了。
「小婭,」可鳳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她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我笑睨了可鳳一眼。
只是,我不確定這種友情,相比她心裡的權力慾望和長期在聶祈寒的魔爪下求生存而積累的畏懼感,哪樣來得更深刻?
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測試友情,對不?
「你又何必得罪她?」可鳳憂心沖沖。
「你怕我孤掌難鳴?」我笑吟吟地拈了顆瓜子悠閒地嗑著。
「多一個人幫你,不是更好嗎?」可鳳柔聲勸解。
「幫是肯定要她幫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至少,我得先確定她不會在背後捅我一刀。
經過了月影事件之後,我對紅袖閣的女性殺手間的友情的牢固度持合理的懷疑度。寧願孤軍奮戰,也不想拉個敵友未明的女人做盟友。
「嗯,如果我有無情那麼能幹就好了。」可鳳若有所憾。
「可鳳,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按住她的肩,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是我虧欠了你。」
「別這麼說,」可鳳紅了臉,垂下頭聲音極輕:「那是我的命,要不是你,我現在還在那條陋巷裡苟延殘喘,與爛泥為伍……」
「行了,」我急忙環住她的肩,阻止她繼續往下說:「我們也不要相互道謝了。總之,我答應你,即便是傾盡所有,也一定會把你從這火炕裡帶出來,找一個真心喜歡你的男人,過上正常快樂的生活。」
「不,」可鳳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中蘊了淚:「可鳳此生,早已不做此想。能伴著姑娘一生,已是我的福氣了。」
「喂,我對當拉拉可沒有興趣,你別亂說。」我跳開三丈遠,使勁搓著雙臂,一副敬謝不敏狀。
「哧!」可鳳忍俊不禁,白了我一眼:「放心,你這麼千嬌百媚的一個人兒,肯定會有男人把你捧在手心,我可不會做那恩將仇報的事。我所求的,不過是服侍姑娘一輩子而已。」
「得了,」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唇:「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王爺那麼標治的一個男人,難道你真不動心?」可鳳笑著打趣。
「了不起,一隻喜歡翹尾巴的孔雀而已!」我很不屑。
「沈公子呢?」可鳳又問。
「不覺得他實在太過平凡了嗎?」
瞧,我已能面不改色地拿他開玩笑了。
情之一字,不過放屁!
「哎,真不知要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讓你動了春心?」可鳳似真似假地歎息。
「別費心了吧,」我哈哈大笑:「在我眼裡,他們通通不如銀子可愛!」
「你呀,」可鳳曲指點上我的額:「等你老了,就抱著一堆白花花的銀子過去吧!」
「錯了,」我笑嘻嘻地捏住她白皙的手掌:「我要左手抱銀子,右手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