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子家,不止一次來這裡買醉,世道真是變了!」一個富家太太打扮的女人,與丈夫竊竊私語,撅著嘴對她品頭論足。
「哎,誰知道是怎麼回事?」男人露出不屑的笑:「現在的姑娘家啊!別管人家,管好咱們自己吧!」
緊接著,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人附和著指指點點,秦鵬瞪著他們,便不約而同地閉了嘴。牛麗琴的心在流血,不敢面對他的安慰,也不敢面對周圍的冷言冷語,儘管沒有人知道她的心病,但每一句話都像尖刀,狠狠地挖著她的心。
終於,她猛地抬起頭,愛恨難辨地看著他,彷彿重新認識秦鵬。如此奇怪的眼神,令其百思不得其解,她沒有發火,也沒有甜言蜜語,而是故作天真地笑了笑。
「有事沒事說人壞話,非君子所為吧?」突然間,她由喜轉怒,潮紅的小臉扭向這些人,高調地反問道。
眾人以為惹惱醉女,紛紛收斂起來,一言不發之餘,目光更為鄙夷,彷彿看到了人間異類。秦鵬見勢不妙,怕身份暴露人群,好言好語地勸著她,並向旁人陪笑。
「對不起,我朋友喝多了!」就在他左右逢源,低調至極的時刻,她索性藉著酒勁,「騰」的一聲站起來,抓起酒杯破口大罵,全然不顧閨秀身份:「誰喝多了?你胡說些什麼?」
眾人竊竊私語,尤其是那對夫婦,不知利害地笑話她。幸虧使命在肩頭,她必須忍一時之忿,否則不僅他的頭會開花,周圍人也要吃苦頭。
「好,好!你沒喝多,我說錯了!」秦鵬連忙站起來,小聲勸她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求她:「有火氣回去說,好嗎?」
牛麗琴怒不可遏,積聚已久的怨氣終於爆發。只見,她走下座位,一邊仰天狂笑,一邊指著眾人調笑,聲聲驚魂,句句刺耳。儘管沒有明顯的叫罵,但可以說是「罵人不帶髒話」,直戳對方的心窩。
「你這姑娘怎麼說話呢?」酒吧裡一片嘩然,那位太太憤然而起,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分說地諷刺道:「看你也像大家出身,讀了一肚子書的人,沒想到如此不懂禮貌!父母沒教好還是天生瘋癲呀?」
「行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她的丈夫不願惹事,見二人打扮不俗,認定必有來頭,從旁低聲壓火。
「你能來的地方我不能來嗎?一開始你們就不該多話!」聽到這裡,她三分醉七分醒地坐下,反而顯得滿不在乎,挑釁地與之爭辯:「我願意來這裡買醉,與你們有什麼相干?」說罷,故意瞟著其他人,酒氣十足地說道:「現在的人都怎麼回事?紙醉金迷的世界裡,有的是該挨罵的,偏偏喜歡罵不該挨罵的!這又是什麼世道?」
如此一來,她犯下了眾怒,但鑒於她是女孩,加之秦鵬的態度很好,服務人員自然願意和氣生財。在眾人的指指點點,甚至惡意地嘲笑聲中,他拉著她趕忙離開,如同灰溜溜的逃兵。
漫長的抗戰守土,重慶成了特殊的城市,承載著特殊的人群,誰讓如今是特殊時期呢?
相當一部分人是逃出來的,為了不在日寇的刺刀下過日子,為了挺起胸膛地呼吸,但等待得太久太久,人們的耐心堪比磨刀石,被思鄉之情折磨著。其中許多人便是上流社會人物,商界名流、中產階層乃至店舖老闆,猶如重慶陰沉的天氣,他們的內心透不過氣,只好通過嘲弄他人,甚至幸災樂禍來排遣抑鬱。
畢竟,人是有缺點的,尤其在難熬的時期,一些人性的負面容易放大,哪怕損人不利己,也能從中發洩煩悶,暫時逃脫苦惱。
「誰家的女孩子呀?真是丟人現眼!」兩人已經離開,望著她歪歪扭扭的背影,那位太太仍舊不依不饒,用手絹扇著風。丈夫瞪了她一眼,旁人倒是不再多話,氣氛尷尬許久。
「剛才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替外人說話?」終於透了口氣,她繼續裝醉,假意厲害地捶打他。
「聽著!」秦鵬忍無可忍,誤以為她被嫉妒燒成灰,已經破罐破摔,便將其拽到沒人的地方,低聲撫慰她,輕不得重不得:「獨艷人如其名,一枝獨秀,這是你我改變不了的現實!不要再沉溺於此,自憐自哀!你與她同出一門,都是在美學習過的,都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特工,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勤勤懇懇,就不會輸給她!」
牛麗琴的計謀成功,她的任務就是穩住他,在反刺殺行動勝利之前,用假面目迷惑他,鬆懈他的注意力。這個女人並不笨,從前用錯了心計而已。
出事之後,她也算因禍得福,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也學會了寬容,學會了正確運用才智。頭腦清晰的她,假裝眼神迷離地望著他,恨超越了多年的愛,他越是微笑地勸自己,便越覺得噁心,那笑容彷彿是嘲笑。
悶熱的黑夜,山下的霓虹燈點亮山城,俯瞰著下面的浮華,她越發覺得心裡空落落地。秦鵬繼續喋喋不休,她並沒有完全聽清楚,而是心情煩躁,甚至聯想到上官弘的羞辱,下意識地推開他。
「我不要聽你的!」話音剛落,他冷不防地險些倒地,蒙在鼓裡自然不厭其煩,拚命地追上前苦勸:「醒醒吧,我的姑奶奶!看開世間的人和事,但求做好自己,不是很好嗎?」
聽到「看開」二字,她的頭腦炸開了,彷彿有人用斧子砸,硬生生地要劈開它。她渾身發冷卻不能袒露心思,只能強忍恥辱的記憶,像一道深深的疤痕,隨時可能裂開的疤痕,侵蝕著她的大腦。
「我為什麼要看開?憑什麼要看開?說啊,你倒是說啊!」本能下的自我傾訴,促使她鬼使神差地叫道。秦鵬終究不明白,她之所以不能看開,原因只有一個,但絕非嫉妒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