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鈭謙照例已不在身邊。待我收拾妥當出寢屋時，昱泓已精神抖擻地準備趕往西書房。
「泓兒……」
他聞言停下腳步，轉身疑惑地看向我，他方纔已經行過禮卻不明白我突然叫住他是何故。
稚子充滿信任的眼神，讓我想問的話又嚥了回去。
「母妃，」他走到我身邊，擔憂地問：「可有哪裡不舒服？不如泓兒今日在錦華殿陪您。」
我拂過他的額際，笑著說：「泓兒不必擔心，母妃沒事。」我沒事，我只是想問問他，關於鈭齋的近況。目光落在後山那邊，輕歎聲悄然逸出口，已有許久沒見到鈭齋了，就連那簫聲都不曾聽聞。
「錦，還不跟你主子去西書房。」我依舊淡淡的微笑，昱泓仔細地看過我一番，確定我沒事才帶了錦往西書房去。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錦華殿內，我才舒一口氣，在花廳裡坐了下來。
美人靠下方的水池中，幾支蓮花褪去冬日裡的殘葉，伸展出嫩綠的葉子浮在水面。
即使再怎麼懷念冬日裡的雪花，春天還是不可抵抗地到來了。我對著滿桌的吃食實在沒了胃口，乾脆趴靠在美人靠上，看著那幾支睡蓮出神。若想再見風吟一面，又要等下一個冬天，還有很久很久。
昨夜已試過鈭謙，我不僅要表現出應有的醋意，還有更為重要的一點，我要看他對我的忍耐度究竟到了什麼樣的地方。於是故意對他發火，甚至犯了大不敬之罪，直呼他的名諱，他卻絲毫沒有要追究的意思。他對我的愧疚真的有這麼深還是另有其他的目的？再一次的利用？若說是利用也很正常，眼下後宮無主，不僅是後宮的眾多女子翹首以盼，前朝也為這個位置爭來斗去。我還在德妃的位置上，他就有了拖延的理由，就能從容地選出一位心儀的皇后。只可惜，這等籌謀我必定是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的了。
那個位置看似唾手可得，通往的路卻異常艱難。
「姐姐。」月洞門外施施然地轉進一個俏麗的人兒來，我不由得頭又是一疼。喬玉菱昨日剛鬧完，今日便招上這位柔弱萬分的江嫣。
她帶著出水芙蓉般清麗笑容和身後的宮人朝我慢慢走來，不過幾步路的功夫被她走得驚險萬分，若是鈭謙在此定會生出一番心疼。
只瞧弱風扶柳的江嫣搖搖晃晃地走到我面前，做足全部禮儀。
「坐吧。」她額際上已滲冷汗，我晃過她一眼隨手一指，讓她落座。
「妹妹謝過姐姐。」她依舊大家閨秀的架勢，分分禮儀都做足了才坐在離我不遠的美人靠。
「姐姐為陛下分憂後宮之事，多操勞了。」
清風送上茶水，我看著茶杯裡散開的茶葉，嫩綠的新芽，味道卻已清香無比了。
她亦接過茶水，皺過眉瞄了一眼擱在身旁的宮女手上。
「妹妹無才無德，既不能為陛下分憂國事，亦不能為姐姐分擔後宮之事……」
我神情一滯，幸而有茶杯掩蓋，旁人無從看出端倪。她這話怎麼越聽越讓我覺得她是想來奪權，我蓋上茶杯遞回清風手上，笑意盈盈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她莞爾一笑，似春風拂過百花嬌艷，低垂著眉眼十分地恭順：「所以妹妹每日來給姐姐請安，也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姐姐的。」
果然她打的是後宮實權的主意，看來倒比喬玉菱那個愣頭青要聰慧一兩成。我臉上仍舊帶著笑意，拉過她的手說道：「妹妹肯來幫忙姐姐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過『請安』二字倒是切莫再提，請安只有眾後宮覲見皇后娘娘專屬的禮節，妹妹可不能僭越。」
她聽聞我答應讓她前來幫手，心中欣喜萬分，哪裡還聽得進去我的勸告。
忽而，她極為羞澀地偷瞄著我問：「聽聞陛下往昔最愛來錦華殿，昨夜也是宿在姐姐這裡的，還請姐姐有機會為妹妹美言幾句，姐姐的大恩大德妹妹定當感激不盡。」說著便要朝我跪下，我急忙拉住她，讓她跪了豈不真的要為她說話了。
我陪著笑：「大家都是伺候陛下的後宮姐妹，自然應該互相照應擔待。」
她聞言，臉上掩藏不住的欣喜，想必是聽聞昨日喬玉菱已碰了一鼻子灰，沒想到她能在我這裡討到好。
她四人新入宮，即便她身為昭容也不能成為一殿的主位，暫時都聚居在宜蘭殿。安淑儀頻受專寵恐怕已讓杜氏不安，特地指點她來向我伏低做小。
我招來一旁守候的清雨，低聲道：「去將案上的賬簿拿到花廳裡來。」
她細心地留意著我的一舉一動，聽得我如此吩咐不由得熱淚盈眶。我拉過她坐到桌邊，指著清雨等人搬出的賬簿，一本一本地為她解釋。
放下最後一本，我柔聲道：「妹妹一時聽得這麼許多，不知是否累了？不如到西廂房內休息片刻。」
她不解我是真心讓她休息還是藉機支開她，眼前的賬簿堆積如山卻是不尋常能得手的。她思慮一番，揚起笑意：「妹妹是心疼姐姐，姐姐方才告訴妹妹的，妹妹都記清楚了，姐姐這番講解也累了，不如好生休息下吧。」
我不動聲色，欲言又止，最終朝她點點頭。「那辛苦妹妹了，今日就在錦華殿用膳吧，記得要將下月宮裡的吃穿用度算出來，切莫耽誤了。」
她剛一來便受到我這般的重用，當下歡喜萬分地感謝於我。
我朝她笑笑，留下清雲在旁幫手，自己帶了清雨趁著今日天氣不錯，去御花園溜躂一圈。
她以為這麼簡單就得到了我的信任，還能夠馬上就取代我，可知後宮之事萬萬千，若不是我從前在文府就幫著風吟做出算計，今日我定也吃不消。光是發放給宮人的奉銀就成千上萬，再加上宮裡妃嬪的用度，各種各樣的避忌數不勝數。就我這麼輕描淡寫地說過一次，饒是她記性好，能記得一清二楚，那又如何？如何運用算計才是最實在的，就算想取代我怕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我拂過這些惱人的事，好不容易得了空閒自然要去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