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忙於秀女之事,都難得有空閒的時候,今日我心中已有人選的名單,便放下心來,帶著昱泓到湖邊放風箏。
天空比冬天裡更加蔚藍,片片白雲輕輕飄動著,岸邊的柳樹又抽出了少許的柳絮,又是一年春來早。
風亂而急,我拉著風箏線,劍嬰舉著風箏在岸邊跑著,昱泓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裡的風箏。亂七八糟地搞一通,風箏搖搖晃晃地飛到半空中,我拉拉線,很緊,想著應該不會掉下來,這才把風箏交給昱泓。
清秀跟在他身後,跑得滿頭大汗。我掩過手帕,輕笑著退到釣魚亭中。
昱泓拉著風箏的身影在柳樹和桃樹之間轉來轉去,我拿起桌上的吃食,指著清雲說道:「你們幾個都去看著殿下,小心別落了水。」
她們領命而去,霎時便看見昱泓身後跟著一大群的宮人們,倒比天上的風箏更引人注目。
「查了嗎?」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劍嬰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遠方的人堆,道:「查過了,凌家自雲麾將軍凌青雲始就代代為邊關大將,凌初雪的父兄們如今都鎮守在西南和北邊,據說凌初雪自幼就立志要隨父兄征戰沙場,是京畿內有名的女軍師。看來,她這次請辭是真的,並非以退為進之舉。」
女軍師?看來是個運籌帷幄的主兒。但他的語氣頭一次夾了其他的情緒,我將手裡的吃食丟到桌上,不緊不慢地道:「不管是真還是假,她都不能進了宮裡。」
我起身,從他身邊拂袖而去。
釣魚亭內只剩他一個人獨立,目視著我遠去的背影。
傍晚時,我特地讓清秀去了趟龍乾宮,看鈭謙在不在,若在的話就讓喜樂通傳下,我要見他。沒想到,清秀卻鎩羽而歸,說是一下朝就去了金翹宮。
我對著銅鏡淡淡的笑著,清秀卻滿臉的不服氣。
「陛下已經連續三日都宿在金翹宮了,再接著下去可如何是好?」她一邊給我摘著頭飾,一邊忿忿不平地念叨。
見我逕自笑著,對她的話絲毫不理會,她低下頭附在我耳邊說:「娘娘您可是德妃,但那位如今可是太子之母,若是您一味的退讓,將來會是什麼局面可不是奴婢敢猜測的。」
「放肆!」她的話越來越不對勁,我猛然起身,甩過長髮,她從未見我生這麼大的氣,當下雙膝跪在地上。我不理會自己是否頭髮凌亂,衣裳不整,指著她便開始罵起來:「你可知她是本宮的妹妹,你這話是落了本宮的耳朵,要是落了別人的耳朵,豈不是說本宮嫉妒自己的妹妹,惹天下的笑柄嗎?」
她驚慌地直磕頭,什麼話也不敢再說。
「本宮不管這宮裡的人如何爭如何搶,那個是本宮的妹妹,本宮不許旁人欺負她半分!你可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嫌惡地掃過她一眼,道:「還不下去!」
她得了我這聲響,隨即連滾帶爬地出了屋。
銅鏡中的自己,髮絲凌亂,著的襲衣也跨了一邊寬袖。我拿起清秀放下的梳子,對著鏡中的自己,慢慢地梳理起頭發來。鈭謙最為忌諱我對寄柔的心,若他知道我會對寄柔起了別樣的心思,怕我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宮裡誰會是真心為我,誰又是虛情假意,我心中自然清楚。身邊的宮女,誰也不能真心相交,還有金翹宮裡的寄柔,我再也無法信任她,無法忘記她曾眼睜睜地看著鈭謙設下那樣的一個殘酷的陷阱。
打開抽屜,我在一堆玉簪裡尋出那個梅花木簪,掀開一條縫隙的窗戶,連綿數日再也沒有簫聲的陪伴。我撫上自己的臉頰,容如昨,人已非。
最後一絲垂落的髮絲被我挽在腦後,用梅花木簪插好,攏了襲衣,緩緩地爬上床,抱著雙膝呆望著床幃之上的那副梅花鴛鴦圖。
為何旁人尋找一處安穩的家就那般容易,我要的並不多,卻難上加難?
「可是生氣了?」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錯愕著慢慢回頭,看著那個不該出現在眼前的人,目光呆滯。
「怎麼了?」他笑著刮過我的鼻尖,坐到我身邊,說:「不想見到朕?」
我收回目光,心中湧起一股酸澀,淡淡地道:「臣妾沒有。」
他將我圈在他的懷裡,湊到我的耳邊:「朕這幾日都在寄柔那裡,你生氣了?」
他的懷抱溫暖如春,我的心卻異常冰涼,我沒有看他,依舊呆呆地看著那副梅花鴛鴦。
他亦發現那副梅花鴛鴦圖,笑容隨之一僵。
「臣妾沒有生氣,」我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下床穿了鞋子,走到案邊。
他低頭看著空出的懷抱,換了姿勢面向我。
我拿起案上的公文,將它邊遞給鈭謙,邊說道:「這是臣妾挑選出來的秀女,請陛下裁奪。」
他接了過去,仔細地看著上面的名字。
我選了當日宴會上出眾的喬玉菱和江嫣,還有不曾出現的安淑儀,另外隨便挑了幾人。
他皺著眉,將名單擱在床邊:「怎麼沒有凌初雪?」
「啊?」他果然注意到凌初雪,我浮出笑意:「她不如這幾人出眾,臣妾所以沒挑她。」
他盯著我的雙眸看了半響,輕歎一聲:「前三個再加上她吧,有這幾個禮部就不會再跟朕囉嗦了。」
「這位羅碧水是京畿巡檢史的獨生女兒,姿色也不錯,不如選她。」我未想到鈭謙對凌初雪會有如此執著地念想,心中翻湧萬分。
他搖搖頭,起身朝我而來。「凌家滿門忠烈,朕不能虧待他們。」
我眼中黯然,微側過頭。沒想到費盡心機,她依舊步入宮中。
鈭謙安慰地握住我的雙手,拉我到床邊坐下。「朕明白你心中定是不願意的,朕也不願意,但朕是天子,後宮之內只有你和寄柔,你們將會背負許多無中生有的罪名……」
我抽出手,笑著抬頭:「臣妾明白。」
他撩過我垂落下來的髮絲,突然失笑道:「朕還記得當初在兗州時,你總是想了不少辦法將朕身邊的女子趕走。」
隨他的話,我想起當初以為他會是我命定的那個良人,偏偏他又是一位貴公子,身邊總是會惹上不少的桃花債,我想了不少辦法將那些女子一個一個打發。「陛下知道?」我裝出愕然。
他抬起我的下顎,深潭裡倒映出我緋紅的臉頰。「朕怎麼會不知道?朕也被那些女子煩夠了,還好有你在身邊。」
我會意地一笑:「陛下請放心,臣妾不會再做那樣的傻事了。」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聲音輕的幾不可聞:「朕但願你會做那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