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風帶著深冬的寒意從臉頰上拂過,我獨自站在錦華殿的山坡上,望著眼前的一片白茫茫。
天地之間只有雪白,像是在我夢裡常出現的一般。天空裡飄飄揚揚地下起小雪,停留在我伸出的掌心。美麗的雪花一觸碰溫熱的掌心便化成了冰冷的水,沒有絲毫的猶豫。
這是我在宮裡見過的第五個冬天,卻比往昔都更加的寒冷。目光停在遠處重重疊疊的宮殿上,那年冬天裡我順著一條窄窄的宮道被抬進了錦華殿,那時宮殿裡還住著許多人,而如今都化成了口中薄薄的霧氣。
就連佛堂裡的秦太妃也走了。
她是剛入冬時走的,毫無徵兆地便去了,御醫們全部湧入佛堂也沒能救回那個慈愛的老人。她臨走時,睜著雙眼一直在等我,鈭謙就跪在她的身邊,她去叫著我的名字,握住我的手,用依舊慈愛地目光眷念地看著我,聲音很輕很輕。
「孩子,保重。」
她最後的話語只我一個人聽到了,也是說給我一個人聽的。要在宮裡掙扎著生存是一件危險又艱辛的事情,所以她要我保重。
從她出殯的那一日起,宮裡就變成白色,沒有一點其他的光芒。
「娘娘。」清秀從身後為我披上披風,又遞過來暖爐。陡然降臨的溫度讓我全身不由得一顫,我看向身後緊鎖的小黑屋,輕聲歎著氣緩步下山。
恍然若聞,屋內也傳來同樣的一聲輕歎。
是他,有他在,無論我處在什麼樣的地方,只要他在我就會覺得安心。
我悄然回頭,門後似乎有一雙眼眸,一直看著我。
「可做好了?」一路到殿內,我未曾取下披風,瞧見清雲出現便問道。
她解開擱在桌上的食盒,我順著她的指引低頭看過一眼,這一開盒就香味四溢,我朝她點點頭。
「泓兒待會兒與劍嬰練習回來,也給他端上一份。」
清秀停下腳步,在身後應了聲。
鏡湖的水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去年此時還有個人會告訴我,關於那些冰層下面的故事,而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重複地走著熟悉的路。
路上遇見的宮人紛紛朝我行禮,聽著她們口中的「德妃娘娘」一瞬間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很陌生。
安青自縊在庵堂裡,鈭謙念及舊情還是以皇后之禮下葬,謚號「恭順」。呵,恭順,這個謚號是一種適合也是一種諷刺,無論再怎麼對他恭順都換不到一點真心真愛。
眼下宮裡沒了安後,也沒有杜貴妃,我的位份便是最高的,寄柔自從昱景落水和中毒後有些神經緊張,帶著昱景除卻龍乾殿甚少露面。這宮裡的大權,自然而然就落在我的肩上。
可是空有實權又如何,鈭謙卻不肯立後。
我要的不僅僅是實權,還有名正言順的後位。
或許這段時間的安靜便是他在部署,還在想著將後位留給寄柔,可惜我一定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的。
那天夜裡的痛哭,我知道他對我還有內疚之心。
殿外守候之人見到我,遠遠地便向我行禮。當初一樣的人,他們不肯讓我進去,如今還不是一樣乖乖地向我行禮。
正殿門外,我側頭朝清雲點點頭,將手裡的暖爐遞與旁人,接過她遞上的食盒。精緻的祝壽圖案雕在外,內裡是我托梅姨尋的民間食譜,讓清雲學著做出來的小點心。他嘗過之後極為喜歡,尤其喜歡當中的黃金糕。
我將把手緊緊地握住,掌心內藏著的東西緩緩融化,順著指尖輕輕滴落,這一切掩藏在我寬大的衣袖之中。
欠我的,我怎麼可能不會讓你還呢。
殿內的鈭謙撐著頭,對著案上的奏折緊皺著眉。喜樂按例在一旁候著,見我道來也只是輕輕行禮,不曾出聲。
我輕笑著朝他淡淡點頭,提著食盒,算計著腳下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前行。
聽到聲響,他疑惑地抬起頭,本欲發作的火氣在見到我時嚥了下去。
「你怎麼來了?」
我但笑不語,將食盒擱在他的案頭上,慢慢地打開,露出裡面的香氣四溢。
「近來邊關又隱隱不穩,臣妾想陛下一定又在費盡心力了。臣妾雖幫不上陛下的忙,但可以給陛下帶著陛下愛吃的點心來。」
我柔聲地說著,將食盒裡的點心一碟一碟地取出,眼光掃過喜樂。
他循例拿出隨身攜帶的銀筷,正欲試吃時,卻被鈭謙叫住。
鈭謙將桌上的奏折一放,拿過一旁擱置的筷子,說道:「你下去吧。」
「這……」喜樂沒有收回銀筷,臉上猶豫不決:「陛下,這不合規矩。」
鈭謙並不理會他,自顧自地夾起一片黃金糕。
我瞧此情景,轉頭朝喜樂說道:「你先下去吧,本宮會陪陛下用點心的。」隨即,我夾起鈭謙方才夾過的黃金糕,放進自己的嘴裡,慢慢咀嚼起來。
「是。」喜樂見我亦吃了裡面的食物,又待了一會兒未發現異常才悄悄退出殿外。
「還是平萱最懂朕。」他一邊用著點心,一邊對我說著。
我輕聲笑笑,是最懂,卻還不是他最信任的。方纔他雖夾起點心卻遲遲未曾入口,待我吞下後才細細品嚐。
「政務繁忙,但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我放下筷子,皺著眉掃過案上的奏折。
「不是有平萱照顧朕嗎?」他抬頭,朝我笑著。
我含笑避開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奏折上面。
散開的奏折裡面,我看見寫著要他立後的話語。
察覺到我的臉色已變,他從身後擁住我,貼在我耳邊呢喃:「怎麼了?」
我僵硬著扯出一絲笑容,搖搖頭。
他順著我的目光拿起奏折,放在我的眼前,摩挲著我的臉頰:「平萱要做皇后嗎?」
他這般輕而易舉就問了出來,定不會是出自他的真心,他是在試探我而已。
「臣妾說想做,陛下會認為臣妾和從前一樣,只顧自己,愛貪便宜,臣妾說不想做,陛下會認為臣妾變得更加虛偽。」我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所以無論臣妾說什麼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陛下怎麼看。」
他聽出我話裡的意思,頗為不自然地看向別的方向。「你怎麼又說這樣的話,我們不是說好了,從前的一切都不再提,朕會好好地待你,會相信你的嗎?」
那個夜裡,我哭著求他放過我,終於他對我做出了這樣的承諾。我們之前因迎平的隔膜再也沒有,我像個平常的妻子一般守在他的身邊。
「真的嗎?」我話語裡藏著憂傷:「如果真的會相信我,那就讓我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