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一黯,低低地回聲「是」便出屋外,尋清秀而去。
「人本宮已經收下了,喜公公也可以放心回去交差。」
喜樂聞言,臉色頗為尷尬,近來鈭謙因政務繁忙,脾氣變得多疑善變,他著實無法預估若是沒將迎福留下,他該如何回去交差。得了我的話,他便放心地行禮離去。
屋內空蕩蕩,彷彿剛才的那一場不過是天上飄過的白雲,散了便追尋不到任何痕跡。
但是發生過的事情,無論再怎麼努力去擦拭乾淨,總會留有痕跡,傷口無論如何痊癒,總會留有傷痕,只要一觸碰還是會隱隱作痛。
鈭謙如今派迎福回來,不知這一次他又想再做什麼,還是對昱泓的中毒起了疑心?
我自認為此事作得頗為天衣無縫,完全沒有預料假若他知曉真相會如何處置,完全沒有預料他會知道真相。此刻回想,我不由得背脊生涼,且不論他對昱景的重視,也許還會徹底地失去寄柔。
白色的床幃低垂,床上的小人沒有動靜,週遭一片寧靜,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裡被靜止。
看著那樣的場景,我的心緩緩下沉,只差一點就失去床上的那個人。
在床邊守候的清雲見我的到來,慌張起身,我朝她輕輕擺手,又壓低聲音讓她先出去。
昱泓閉著眼,安靜地沉睡著。我低頭看著他,若不是有微微的起伏,我真的害怕如今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永遠醒不來的昱泓。他的睡顏和鈭謙有幾分相似,他們的稜角在睡著之後會全然去掉,變得醉人的柔和。
我撩過他垂落下來的髮絲,他偷偷地睜開少許,瞧見是我才放心地睜開雙眼。
「對不起,泓兒。」我撫過他的臉,經過這次的折騰似乎清減了不少,原本肉肉的臉頰都凹了下去。
他衝著我輕輕地笑起來,解毒之後身子仍很虛弱,還需靜養。他艱難地伸出手,為我擦著掉落的淚珠。「母妃,不要擔心,兒臣這不是好好的麼?」
他的善解人意更讓我心酸不已,這般好的孩子我竟然拿他當做籌碼。「泓兒,以後母妃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他聞言愣住,爾後忽然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竟比冬日裡的暖陽還要耀眼。
「母妃不必自責,這是兒臣自願的。」他的笑容逐漸冷卻,最後變成冰山:「她也是害死兒臣親生母親的兇手之一,不是母妃,兒臣也不會放過她的。」
「嗯,此事現已交由刑部處置,她的位置定是保不住了。」我為他輕輕地掖好被角,語氣堅定:「母妃不會讓泓兒白白地犧牲的。」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安青,不僅為我,還為昱泓。
他將頭湊到我的身邊,輕輕地說:「母妃曾告訴兒臣,若是不想被人欺負,就必須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別人無法欺負自己的地步。兒臣會強大起來的,不僅不會讓別人欺負自己,也不會讓別人欺負母妃。」
我撫過他的頭,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他許下的諾言不會失信的,他會變得強大,而我一定會讓他最終坐上那個位置。
「娘娘。」清雲輕叩門。
我慌亂擦乾臉上的淚痕,又扶昱泓躺好,一切安頓好了才出聲:「進來。」
她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朝床邊走來,「殿下該喝藥了。」
我側身輕輕地喚著裝睡中的昱泓:「泓兒,泓兒,起來喝藥了。」
昱泓似才醒來一般,睜開眼茫然地掃過我又掃向清雲,由著我在他身後加上方枕。
「本宮來吧。」我從她手上接過藥碗,在唇邊試了溫度才舀出一勺餵給昱泓。
「娘娘。」清雲並沒有急著退出門外,依舊在我身邊垂手而立。
我頗為注意地餵著昱泓藥汁,轉念一想又覺得她似乎有話要說,轉過頭看向她:「何事?」
她抬眼看了一眼昱泓,欲言又止。
「說吧。」
不能在昱泓面前說的事,必定是安後之事。
「前幾日棲梧宮裡的聽菊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刑部那邊好像是有結果。不過今日宮裡有傳言說皇后娘娘已向陛下稟明,要出家為尼。」
「出家為尼?」我悄悄地對昱泓對視,疑惑在心裡滋生。這必定是鈭謙為安青安排的後路,沒有明裡的廢後,給足了她台階。聽菊一死,安後的嫌疑更重,刑部那邊必定是查出與安後有關,如實公佈,安青不僅要被廢,更加背負毒殺兩位皇子的罪名是非死不可的。而鈭謙,竟然念了舊情,只讓她出家為尼。
我還記得,當初杜之薇死時,他眼中的懊悔。相伴他多年的人,他對她們雖無男女之情,卻始終還埋藏著一份牽掛。他對誰都會有憐憫之心,唯獨對我總是無情。
「本宮知道了。」昱泓在錦被下握住我的手,無聲地安撫著我。
我甚至連昱泓的命都作為籌碼押了上去,才不過換來一個出家為尼的結果!不行,我定不會讓她就這般輕易過關。
「去準備下,本宮要去龍乾殿。」
這是我第二次踏入龍乾殿,當初傻傻為他所利用的時候,我也因擔憂著他而強闖過一次。那一次……晃動的白紗在眼前飛舞,我似乎又看見了那個不堪的畫面。
離錦華殿最遠的宮殿,此時躲在裡面的鈭謙又在盤算著什麼呢?
劍嬰盡責地跟在我的後面,我走得匆忙,腳下步履踉蹌,一如我的狼狽。憑什麼,我失去了那麼多還不能得到我心中所願。僅僅是出家為尼,那麼慘死的迎平呢?我拿什麼去祭奠她的亡魂?
見我的到來,門口的守衛伸出手臂,阻擋我的進勢。
「混賬!還不拿開你們的手!」不等我出聲,劍嬰已然喝斥開來。
那幾人看清楚劍嬰的面目,均是臉色僵硬,想必是從前認識劍嬰的人。這個人……我總是在埋怨他帶給我的不幸命運,又何嘗看見他為我所做出的犧牲。
殿內燈火通明,瞧此情景,鈭謙必定在殿內。
我停下腳步,回身掃過劍嬰一眼,獨自一人提著裙擺朝殿內走去。我與他之間,終究是插不進別的人。
喜福正在殿內侍候,見我裙擺浮動時本欲喝斥,卻在抬頭看見我的一剎那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