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黑暗中一般,那個一直待在我身邊的女子,似乎正坐在床邊垂首做著女紅,又彷彿彈著琴微微對我笑著。迎福、迎萬、迎安,她們之中誰曾對我真心過,對我不棄不離過,只有迎平。
我已習慣有她的陪伴,如同已習慣每晚的簫聲。
棲梧宮門外的宮道上,早已圍了一圈黑壓壓的人。
我望著最裡面,卻心中害怕得不敢再向前靠近。
眾人之中,也不知誰看見了我,紛紛讓出一條道,露出最裡面的黑黝黝的大缸。
就在那裡,亂糟糟的髮絲失去生氣地散亂在缸邊,除卻這個,再也看不見什麼。
聽菊見我到來,從缸子便朝我走來,朝我行禮問安。
我略微看過她一眼,她似乎被我目光中的寒意懼怕,欲言又止地退到一邊。
我慢慢地走向那個缸子,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讓人作嘔。血水覆蓋了她潔白的身軀,她的頭耷聳在缸邊。我無法讓自己再往缸中多看一眼,閉上眼深深地吸著氣,將她散亂的髮絲輕柔地拂開。
她慘白的臉毫無防備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嘴角仍掛著凝固的血跡,眼眶處也深深淺淺地掛著血珠。
她嘴唇輕輕地動了動,我俯下身子去傾聽她微弱的話語。
「對不起……娘娘……別讓……殿下見到……這樣的我……」
我點點頭,鼻子一酸,眼角卻掉不下一滴淚來。
傷心到絕望便是這樣了吧,連眼淚都無法落下。
我用自己的臉摩挲著她的臉,柔聲道:「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下輩子,我做你的奴婢。」
她柔弱地一笑,像秋日裡被風霜侵襲的菊花,開著熱烈,透著悲哀。
我靠在她的頭邊,嘴角嘗到她臉上的血跡的味道。
回到錦華殿,已是月上三分。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處理後來的事,我只記得迎平最後的淺淺笑容。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劍嬰帶著了迎平,即使安青站在我的面前,我依舊我行我素。我要帶迎平回家,一定要帶她走,我答應她了的,不能鈭齋見到這樣的她。
迎平宮外沒有親人,我明白她亦不想這般慘狀去見心上的人,所以我將她交給梅姨,我相信她會喜歡梅園裡的梅林的。
她的墓就在風吟的旁邊,風吟不肯進文府的家族墓地,要我把他留在梅園。一到冬天裡,滿樹的梅花盛開時,梅園就有說不出來的美麗。
風吟,我很喜歡迎平,我相信你也會替我照顧孤苦的她。
「娘娘……」清秀擔憂地看著桌上擱置的膳食。
我沒什麼力氣,輕聲道:「撤下去吧。」閉上眼就是迎平的慘狀,鼻間全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我怎麼能吃得下去,任何的食物。
鈭謙,是你欠我的。
我讓迎平去查安青謀害夏欣婉腹中龍嗣的證據,你卻遲遲不肯治她的罪,所以才有機會讓她反擊,才有機會讓她這般殘害迎平。
你欠我的。拳頭在桌下握得很緊。
你欠了我兩條命。
「母妃。」遽然聚集的殺氣在聽聞這一聲軟軟的呼喊聲瞬間消散,我撐起勉強地微笑回頭朝他看去。
他坐在桌前,對著滿桌的膳食。
我望向清秀,她怎麼還沒將膳食撤換下去。
「母妃,您若不吃,兒臣也陪您。」他小小的臉卻揚著固執。
我看向他,長歎一聲,緩緩地拿起來銀筷,夾過菜到他空蕩的碗中。「母妃吃,泓兒也吃吧,別餓壞了身子。」
他見著這般才微微一笑,就著菜咀嚼起來。
「母妃,不是您教過孩兒的嗎?我越是不開心,我的敵人就會越開心。」
如遭雷擊的話語,的確是我從前教給昱泓的,沒想到他現在竟然反而用來教訓我。
失去迎平的痛似乎被他奇異地減少一些。
「所以您現在不能這樣不用膳,否則您的身子跨了,她們就會更開心了。」
我欣慰地看著他,寵溺地點點頭。
「兒臣會一直在您身邊的,您的委屈兒臣都知道。」
他的目光透著堅定,我知道他並非池中物,終有一天會躍上天空,成為最至尊的龍。只不過支撐他的,竟然是恨意。
而我亦一樣,皆是恨意。
屋內燭火搖曳,我披著單薄的綿帛,趴在窗邊,似看著窗外的月光,耳邊緩緩響起一道蒼涼的簫聲。
比以往更加的悲涼,在他的心中,也是有她的存在的。
至少她飛蛾撲火般的愛,在他的心上刻畫下一道不能磨滅的傷痕。
門被人輕輕地推開,我也懶得回頭,專注地看著天空著懸掛的皎潔月亮。
身子隨即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了進去,我瞬間有些僵硬又恢復平常。
他的頭蹭在我的頸邊,帶著熱氣在耳邊拂過:「在看什麼?」
我微微偏過頭,不願理會身後這人。
他俯在我身上四處煽風點火,也發覺我未有往常的反應,懷抱收得更緊。
「朕知道,迎平的死,你很難過。」
我扳開他扣住我腰間的手,走到桌邊坐下,一動不動地看著燭火。我明白,此刻的我不能和他撕破臉皮,我還需要他的寵愛,我還需要借助他的寵愛來完成我籌謀的一切。但是,我又怎麼能忍得下去?迎平,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我眼前消失,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了無生氣地垂下頭。
那種疼痛雖不是來自身體,但一樣讓我疼得死去活來。
一樣的無力感。
此時此刻,我沒辦法對他再帶上面具,虛偽地討他歡心。
讓我再任性一次吧,至少撫平傷痛之前,我不想再見到他。
他坐在我的身邊,無聲地握住我擱在桌上的手,溫柔的來回摩擦。
「朕說過,讓你不要動皇后。」
這算什麼?置你警告於不顧的下場?
「朕知道,你心裡很難過。但是平萱,你應該清楚,這是她應得的下場,在她去碰這些事之前就應該預料得到的下場……」
「你一直都知道的。」
「什麼?」他不解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