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他自然是感覺到我的異樣,將我的頭抬起,與他對視。「對不起……」似輕歎又似懊悔的聲音從他嘴邊逸出。
對不起?你對不起誰?對不起我還是對不起那個失去的孩兒,你又豈會知,我剛才的夢中依舊看見了他,他是那麼的漂亮精緻,像天上的仙童一般。心中苦笑,我臉上露出柔順的微笑,撫上他的臉:「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因為你不配。「我們的孩兒一定會是最可愛的。」
他眼中的陰霾因我這句話霎時消散地無影無蹤,露出欣喜的光芒。「平萱……平萱……」他反覆地喚著我的名字,身子朝我壓了過來。
滿室的春光旋旎,與從前的不同,這一次的他既不是狂風暴雨亦不是溫柔以待,而是興奮。我抱住他,將頭搭在他的肩上,配合地婉轉呻吟,如墨的長髮散落在枕間。
窗戶上的是樹影斑駁,簫聲曳然而止。
天聰九年秋末,原駐守邊關的顏敬亭將軍被急召回京,與此同時,廢貴妃杜氏的詔書也告示天下,只說是杜之薇為人恃寵而驕,有損皇家儀行,著其遷出灼華宮。
我站在紅色宮牆的這一頭,看著那廂被一行內侍押走的杜之薇,鈭謙留下了她的命,並以此為籌碼讓杜開巍調顏敬亭回京。回想起,初提起時他仍舊皺起眉,他對那人的印象並不十分好,但我向他稟明,當初那件事顏敬亭背叛杜氏轉而效忠於他,如今更是被杜氏排擠流放邊境,一個君主想要掌控天下,不僅僅平衡各種勢力,最重要的還是自己手裡有兵。此時施以恩義給顏敬亭,他自然會對鈭謙感激萬分。
許是秋天裡,枯枝從灼華宮內伸出來,懸在紅色的宮牆上顯得異常蕭索,一如它曾經的主人。
不管你是身居何位,你都只能以皇帝的喜好為自己的喜好,以皇帝的厭惡為自己的厭惡。但若是身後有龐大的勢力,莫說是爭鬥得力,即便是失敗了,也還是可以保住一條性命的。
鈭謙讓她搬出灼華宮,遷入浣衣局後面雜院中的北苑,正與錦華殿遙遙相對。當年,若不是為了軟禁德睿皇后,北苑才是歷來的冷宮之地。縱使日日對著淒冷的宮殿,好歹也保住一條性命。
不過她卻是幸運的,不由得不讓我艷羨。她有一位疼她的父親,想不到為了顧惜她的性命,杜開巍竟願意引顏敬亭這匹野狼入室。而我,來來去去都是孑然一身。當初還以為是最親的親人,轉過身不也為了自己而對我袖手旁觀嗎?
若是有這樣的一位父親,不求他權傾天下,但求他會是個疼惜我的好父親。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一片枯葉落在手間,我拂過衣袖,輕輕地將它踏在腳下。
這個世上,人善被人欺,從前我便明瞭這個道理,卻在以後的日子淡忘了。
「娘娘,起風了。」迎平默然地跟在身後,見風將地上的落葉重新吹起在空中打旋,這才輕微出聲。
起風了,杜之薇的身影也消失在紅色的宮牆之內。我恍若轉身,頭上的金步搖也隨風飄曳,發出清脆的碰撞之色。
一身的華貴,心中卻更加的寂寥。
聽到蘇寧安死的時候,我正在金翹宮裡與寄柔閒聊。昱景這陣子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寄柔從未做過母親,遇上了便手足無措。鈭謙近來又忙於公務,朝堂上並非安靜如往常,顏敬亭的歸朝引來不小的震動,就連久未露面的安相都重上朝堂。鈭謙那邊自是顧不上,宮裡能做得了主的秦太妃從來不聞世事,安後又被禁足,唯有我這個親姨娘上前。
此時,餵過藥,奶娘抱著昱景哄了好久他才稍微沉沉睡去。我才放下衣袖,與寄柔坐下閒聊。
剛坐下片刻,喜福就送來鈭謙賜給昱景的珍貴藥材,他向來嘴不甚嚴密,又與寄柔親近,本不欲說的,得了寄柔的話,才當著我的臉支支吾吾地說出來。
動了皇帝的女人,他自然是沒有活路,不管這個責任在不在他,他都逃脫不了這個命運。可笑他竟然還以為有活路,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在杜之薇身上,以為錯都在別人身上他就可以苟活。不過這畢竟不是個光彩的事兒,加上鈭謙又允了與杜開巍的交易,為了保住杜之薇的命,所以並未大肆宣揚他的錯,只尋了個盜用國庫的罪名將他縊殺在蘇府,此事便算了了。
中間的殘暴血腥在喜福嘴裡變得輕描淡寫,卻叫我心中一緊。動了皇帝的女人就沒有活路,那麼鈭齋呢?當初我尋鈭齋去永王府,在府中遇見鈭謙,為絕他的心思,我還故意與鈭齋在他眼前親密。鈭齋,下一個蘇寧安會不會是他?
「娘娘,哪裡不舒服?」一失神,手中的茶便撒了出來,迎平關切地上前詢問。我極力掩飾自己慌亂的神色,用衣袖擋住半張臉,輕聲咳了幾聲,朝錯愕的寄柔與喜福說道:「可能最近天涼了,本宮也有些不舒服。」
聽聞我此言,寄柔立即緊張地貼過來:「姐姐可是近來照顧昱景,受了他的風寒?」
我將茶擱在桌上,微微一笑:「妹妹說的是哪裡話,昱景年紀那麼小,怎會過病於我,若說是過病也只怕是我過給他,這倒是,看來我最近不能來妹妹這裡。」
「姐姐不來,我……我要如何做?」她垂首,無助地望向腳邊。
「那這樣,我稍晚些時回去就遣人去請御醫,至於妹妹這裡,就讓迎平先留下,她做事細心,又跟我在妹妹這裡呆了些日子,想必定能幫得上忙。」
「真的嗎?」寄柔聞言隨即笑顏逐開,我朝迎平輕輕點頭。
我不留金翹宮,自然也要留下個眼線,否則鈭謙除開錦華殿的一舉一動我便十分的不知曉,而我亦可借此機會躲在錦華殿裡辦點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