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壓抑的低咳聲,讓鈭謙的眉頭一皺,他移過身子,撫著我的後脊,為我撫著氣。
手上的針線滑到地上,我垂眼看著地面,泛著冷光的針。是我,原本一心想要剷除她,而真的做到了,我竟然心軟了。不行,我不能心軟,宮裡的女子爭來斗去,誰最終不是「死」字這個下場?
「陛下的意思是要赦了?」我平復心情,重新與他對視。
他別有深意地看著我,似乎現在他眼前的我不過是一副面具,而他是在仔細尋找著我臉上的縫隙。
「杜老將軍舊部數萬,陛下要赦也是理所應當……」
「誰說朕要赦她了!」他將手上的茶杯重重地一放,臉色轉為陰鷙。這就是帝王,縱使他不喜歡也要將屬於他的女人鎖在他的懷裡,縱使因他的疏忽造成的紅杏出牆他也要扳回顏面。
「她終究還是容不下昱泓。」過了良久,他才長歎口氣輕喃道:「朕以為只有安後不能容下昱泓,她是昱泓的母妃,理應視如己出,為何……」
他的側臉,在燭火之下竟像個慈愛的父親。是假象吧,真的如此疼愛自己的孩兒,那麼我的孩兒為何他又下得了手呢?可我知道,此時此刻我不能表現出一絲的憤恨,而是要裝作柔情萬千,去安慰這個殺了我孩兒的男人,得到他的歡心,鞏固自己的地位。
手悄然地握住他擱置在桌上的手,那雙常年如深潭般的眸子終於有微微的波動。
「夜深了,歇了吧。」
只這一句話,他臉上卻是欣喜的神情,不禁讓我有片刻的失神,我對他真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留他在錦華殿,他便這般喜形於色?
透著光的幃帳內,樹上的梅花若雪,想不到小小年紀的昱泓竟然有如此的巧思。還好他此時選擇了我,倘若換位處之,我自問下場會比杜之薇更慘。
「陛下……」我窩在他的懷抱之中,聽著他心跳動的聲音。他與我一般都沒有睡意,卻假寐著,聽見我的聲音像對待小孩子一般揉揉我的髮絲,慵懶地說:「睡吧。」
綰在他手指尖的青絲,一圈一圈,纏住他,但未纏住我。我支吾著聲,又翻騰良久再低聲說了句:「既然難以下決斷,不如做個交易。」
「交易……」他輕聲喃語,反覆念著。
是的,交易,一個交易。既可以平復我心中的愧疚又可以拉攏一個至少不是我敵人的人,何樂而不為之。
耳邊一直迴響的簫聲漸漸淡去,最後消失在白霧茫茫之中。
「你是誰?」
眼前的小孩一身錦繡綢緞,不是大富人家也是官宦子弟。他蹲在我的腳邊,在地上畫著什麼東西,聽聞我的問話才抬起頭。
四目對視,被驚羨的人是我。好漂亮的小孩兒,粉妝玉琢無一不透著精緻靈氣。
如此漂亮的小孩,怎麼會獨自留在這裡。我欲尋他的父母,所見之處卻處處都是白霧。這裡是哪裡?除了我與眼前的這個小孩,再也沒有其他,這裡到底是哪裡?
我慌張地四處張望,再回首時驀然發現腳下的小孩竟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驚慌之心頓時湧上心頭,在陌生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
「喂——」回音一波一波地回復給我,周圍瀰漫開來的是一片白霧。呵,輕呼出一口氣,是我,收回一口氣,還是我。
那個孩子,我望著他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地方,手捂上唇,心疼得厲害。原來是他,那個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淚珠此刻彷彿是斷了線,霎時順著臉頰不住地朝下流著。
再多的溫柔,也只是表現,再多的體貼,也只是假象。我的手指輕輕描摹著他的眉,還是那般的耀眼,即便是閉著雙眼,睡在我身旁的鈭謙還是如太陽般耀眼的存在。他的輪廓較鈭齋更為分明些,再加上常年不曾露出太多的表情,益發地冷峻。不似鈭齋,無論何時他總是溫潤如玉,像是皎潔的月光,又似閃爍的星星,看著溫暖卻離得很遙遠。就如同京城裡他之前的那些女人,都以為得到了他,最終卻沒一人成功,在他的心裡早就住下了一個女子,那個踏蓮而來的趙靜霜。
手被另一個溫熱的物體覆蓋住,我斂開目光,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似在思慮著什麼。我如自己所願的那般,微微地紅了臉頰。
「原來你這般的可愛。」鈭謙攬過手臂,將我捲入他的懷裡,傾聽他一聲一聲加劇的心跳聲。他的下顎擱置在我的頭上,他的手將我的手握得跟緊,十字緊扣。「朕從前真是錯過了,幸好老天垂憐,讓你還是回到朕的身邊。平萱……」他的唇從我的額際上掃過,我狀似羞澀地朝他懷裡靠去。
「我們就這樣一起過下去,就這樣一起老去,好不好?」
我錯愕地愣住,不是沒想像過這樣的話,也不是沒有期盼過有一天他會對我說出,可……現在,為什麼偏偏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平萱,隨我出宮。」是鈭齋的聲音迴響在心間,彼時的他從身後圈住我,他的手握住我的,在潔白的宣紙上畫下窗外一樹樹的梅花。那般平淡而美好的生活,我曾經歷過,也曾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不得不拋卻。
是不是我之前的那番話又讓他覺得我還有用處,於是又用這樣溫情的話語來欺騙我。可鈭謙,你錯了,你眼前的劉平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癡笨的傻丫頭。掙脫開他的手,停留在他的心的位置上。如果我是傳說中害人的狐狸該多好?可以將手伸出這裡,將他的心挖出來。
「平萱,你說如果我們有孩兒,會是像這麼可愛嗎?」他單手撐起頭,狀似無心又滿眼憧憬地看向我。
孩兒……苦澀湧上心頭,我抓緊被褥,身子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