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靠近榻就聽得他的一聲壓抑的怒氣:「朕叫你們都出去,朕要自己一個人呆著清靜清靜!」
他狀似隨意放在腰間的手握成拳頭,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的手指。是在擔心我嗎?會為我的這一去而不安嗎?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讓我去做那樣的事呢?倘使我這次回不來了,你該如何辦?
順著他的手指,我握住他的手背,涼涼的。
他身子一僵,猛然地回頭,在見到我的那一霎那,那雙常年霧氣纏繞的眸子終於閃現出彩虹的色彩。
「你回來了?」
似不敢置信又似欣喜萬分,他突然扶住我的雙肩,那般仔細地看著我的臉,又細細地拉起我的手,看了良久才舒了口氣。
「平萱,你可知朕一直在擔心你……」
我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意,你一直擔心我卻仍舊讓我去冒那個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將我擁入懷中,看不見他的表情,我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你又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問你一句話,倘若今時今日在你身邊的是寄柔,你是否還會這樣讓她去見顏敬亭?
「朕說過朕不會虧待你們母子的,只要杜開巍這次一退,朕就會立平萱的孩子為太子。」
「顏將軍答應聽陛下差遣。」我淡淡地開口,對他的喜悅我卻是沒有絲毫的高興,只要一想到顏敬亭的話,心似乎就想裂開了一道口子。我知道的,素來都知道,在他的心裡,我仍舊不是能佔據他整顆心的人,哪怕他為我放滿了一池的花燈。終究是不一樣的……
聽聞我的問話,他神情一鬆,放開我:「如此甚好,朕果然沒看錯平萱。」
我臉上的笑意怪異,掩蓋著幾絲慘烈:「為什麼要讓我去,那個人你可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事到如今,鈭謙你還會要我嗎?」
「你……」他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似乎聽明白我話裡的意思,略顯遲鈍。
他還是會在乎的,在乎我的貞潔是否只屬於他一人,即使如此,為了他的江山他還是將我捨棄。
他的手指纏繞過我的發間,語氣哀傷地說:「朕會好好補償平萱的,一定會!」
樹葉洋洋灑灑地從枝頭上飄落,染上了晚霞的紅色。
我又獨自坐在釣魚亭的軟榻上,看著手中的聖旨。迎平在一旁輕聲奏樂,喜樂還立在身旁未曾離開。
明黃的詔書上熟悉的字跡,是鈭謙的親筆。杜開巍的十萬大軍在顏敬亭的陣前倒戈下潰散逃逸,最後剩下不到兩萬餘人,且不說顏敬亭手中還有五萬的兵馬,緊憑京畿的守軍便足以對付長途而回的士兵。杜開巍擁兵不返,但念其與犬戎之戰取得勝利,功過抵消,仍舊是鎮國將軍,而顏敬亭進京勤王有功,特進封為逸王。
然顏敬亭許是對恩師心懷愧疚,向鈭謙辭去逸王,還是自稱為護國將軍,帶著他的兵馬又浩浩蕩蕩地回到邊關。
他是聰明的,知道良弓藏的道理,於是早早地,在鈭謙還來不及與他秋後算賬的情況下去了邊關,從此山高皇帝遠,誰也奈何不了他。
皇長子昱泓因已弱冠,封為豫王,賜封地豫州,待中秋後便立即起程趕往自己的封地。我肚裡的孩子卻享受了不一般的待遇,還未出生便已有了封號。若是皇子便為雍王,若是公主便為雍和公主。
他說,若是皇子便是太子,若是公主便是皇太女。
他說,朕只想把好的留給你的孩子,朕會讓你的孩子繼承大統。
我垂下眼,將詔書扔在一旁,我並非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位,只是心有不甘。他給我的承諾,終究沒有兌現。
就如同當天我曾暗示他,我在顏軍的遭遇,他果真連問都不曾多問一句,遣了我回錦華殿,自此不肯再踏入錦華殿一步。
若是如此在乎,當初又為何要我那般去做?
「娘娘,這已是天大的恩寵了,細數歷朝歷代有哪位嬪妃能在腹中的孩兒還未出世便已有了封號?」喜樂見我不甚高興,便勸慰起來。
他說的是實話,卻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鈭謙啊鈭謙,我劉平萱在你心底究竟算什麼呢?你口口聲聲的愛,又究竟是為何而吐露呢?我用盡全力想忘記你曾經有過的冷漠,用盡全心再一次地相信你對我的情誼,而不過一個顏敬亭便讓我這麼多的努力,這麼多對於未來的期盼落了空,我們終究還不是那般相依為命的戀人。
喜樂見我未出一語,也自討沒趣便停下口中的話語,與迎福一起在身邊侍候著。
「你先回去吧。」我朝他輕輕地招手,對於我,他從來未曾像喜福那般明目張膽地仇視,他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與我說上這麼許多想必也是為難了他。
「還請娘娘寬心,陛下已有了心思,只待小雍王一出世便冊封娘娘為德妃。」
他怕我惱怒了鈭謙,故意向我透露了帝王的心思。德妃,倒是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皇后之下為貴妃,貴妃之下便是有封號的四妃,分別為端妃、賢妃、德妃、淑妃。高祖時曾有位端妃,心思狠毒卻擅專朝政,最終造成了戊辰之亂,後為高祖毒殺。後世亦認為端妃為某種禁忌,不再冊封此妃位。鈭謙只一位安皇后,一位杜貴妃,德妃之上並未有賢妃,所以若真的冊封了我,我倒是這宮裡第三大有權勢的女人了。
只是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鈭謙,你常說我是這世上最懂你的人,可你卻為何不是最懂我的人?
喜樂擔憂地看過我一眼,隨即悄然離開,亭內只剩下我與迎福兩人。水面之上吹拂過帶著暖意的風,還帶著了岸邊漸漸枯黃的柳葉。那時草長鶯飛,人面桃花相映紅,此景常在此情卻不常在。
水面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在看似清透的水下面,是誰的紅綢在隨水浮動,又是誰的聲音在悄然地叫道:「靜霜,靜霜……」
「誰!」我似乎又見到那個女子,不甘心地雙目看著我,帶著寧靜古怪的神情,卻朝我輕輕地招手。身體彷彿不再受我自己的控制,慢慢地朝她靠攏,明知道她也許是危險的,我卻遺忘了身子的沉重,只一心朝她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