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猛然一驚,會出現在這小屋內的,除卻那人還會有誰。搭在門上的手滑落下來,即使我原諒了鈭謙卻沒辦法面對他,早在不知不覺中他在我的心中竟然成為那般的人,不容得一絲的褻瀆,卻被我撞見最為不堪的一幕。我無法去相信那個人會是他,會是那個逗我開心,說著永王府沒有冷宮的深情男子。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轉身輕移步伐,往昔都如同天邊的浮雲消散,我與他本就不該有任何的糾纏,又何苦這般?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緩步離開小屋,身後的門卻突然打開。
鑲嵌在黑暗中的消瘦身影,他直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後,灼傷了我的後背,隱隱地疼痛。
一陣「咚咚」屬於撥浪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頓住腳步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去。他的身影浮現在門框邊,一身月白的長衫,隨風輕拂在臉頰邊,還是那般的風姿卓然,卻多一絲的憔悴與蒼白。他斜倚在門邊,微垂著雙眼,只一手在耳邊搖著撥浪鼓。
我扶住腹部,緩步走到他的面前,定睛一看卻大驚失色。他……怎麼會有這個?只見那撥浪鼓傳統的紅色邊緣,皮質的鼓面畫著一個大大的笑臉,和我幼時親娘所遺的撥浪鼓不出無二。
見我錯愕,他才露出一個不是笑容的笑容,將手中的撥浪鼓塞到我的手裡,目光看在我微凸的肚子上,輕聲道:「這個送給他吧。」
「送給他?」我隨他目光看下去,肚子四個月已比從前顯了不少,再加上正是盛夏,身上衣裳單薄也掩映不住。原來是送給他,我接過撥浪鼓看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似乎方纔的一切都不過是我的幻覺,我的眼前只有黑漆漆的屋子和不斷飄飛的破爛布絮。只有手裡的撥浪鼓隨我手中的擺動而發出聲聲響。
窗外月光如水,我卻呆滯地坐在床邊,手中相同的兩個撥浪鼓迎著清輝露出一摸一樣的笑臉。他……怎麼會有和娘留給我的一摸一樣的撥浪鼓?同樣的獨特笑臉,梅姨說那是娘親筆為我畫下的,希望我能永遠生活得開開心心。那只是娘的心願,可知日後的我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受盡世人的嘲諷,亦受盡劉夫人的白眼,無論我如何做,都成為不了她的女兒,我是爹背叛她的證據。
可是永王怎麼會有這樣的撥浪鼓?手指順著上面簡單的筆畫滑過,他可是認識我娘?又和我娘有什麼淵源?先有秦太妃,後有永王,我的親娘真的只是個青樓女子麼?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子裡翻滾,散去我所有的思緒。
「為何蹙眉?」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讓我驚嚇得差點掉落手中的撥浪鼓。
鈭謙彎下腰,探詢地看向我,又順著我的目光看向手中的撥浪鼓。頓時,他亦來了興趣,從我手中拿了過去,仔細地翻看著。
「平萱的撥浪鼓如此有趣?」他顯然是看到了鼓面上的笑臉,尋常的撥浪鼓都是只有紅色的邊緣,哪裡會有如此可愛的笑臉。
我淡淡地笑著,從他手中接過撥浪鼓,隨之將它們並列地收在一起。他隨在我的身後,不發一語地看著我的行為,直到我將箱子鎖好才從身後抱住我。
他溫熱的氣息吹拂過我的耳垂,我回頭正好對上他深如潭水的雙眼,霧濛濛地繞著一層白霧。
「何事讓陛下為難?」外人眼中摸不透心思的他,我卻越來越容易猜度出他的心思。他這般的神色,這般脆弱的表示顯而易見是在苦惱著什麼。也許並不是我能猜度出他的心思,而是他越來越讓我望盡深潭底的色彩。
「果然是平萱最瞭解朕。」他鬆開抱住我的雙手,轉身坐到椅上,接過迎福送上的茶水。
早前進貢的新茶,我尤其喜歡,白淨的水中只有幾葉綠色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一如它的味道,淡淡地卻唇齒留香。
「杜開巍上表了,奏請立皇長子昱泓為皇太子。」
我不以為然:「陛下膝下只有皇長子,立他為太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聞言,手中一滯,微微停頓後才將茶重新放在唇邊,話語間沒有一絲溫度:「平萱真這麼想?」
他目光落在我的腹部,我知他這般問法的真正含義,但他並不明白我。我從來不想這個孩子被捲入紛爭,我只願他能找到一個心愛的人,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自在逍遙、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世。
我微微笑著,卻不答。
「但朕不這麼想,朕還正方盛年,況且平萱你現在又身懷有孕,朕從前一直都辜負你,朕希望不要辜負我們的孩子,朕想給最好的留給我們的孩子……」
什麼?我猛然抬頭,他的意思是……將皇位留給我腹中的孩子嗎?
面對我的疑惑,他肯定地點點頭。「平萱,如果是位皇子,朕會封他為太子,如果是位公主,朕會封她為皇太女。」
「可我並不需要……」我緩慢地搖搖頭,手撫上腹部,似乎感受肚中孩兒的不安。他會和我想的一樣吧,並不想獨自站在高高的地方,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難道平萱不相信朕的真心嗎?」
他眼中的霧色更重,似乎在因為我的不信任而難過。我並非是不信任他,而是我與我的孩子並不需要這份權利。
「我並非是不信任你,而是……我想他只要能平安地活下去,不需要其他的權利,和心愛的人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就好。鈭謙,你可明白?」
「平安地活下去……」他長長地歎來了口氣,背對著我,月光下的身影細長而充滿哀傷。「十萬大軍就在城外,若是朕不立昱泓為太子,怕是朕不但保不住你們母子,就連朕也不知道還能看幾日的日出……」
事情竟然有這麼嚴重?杜開巍莫非是準備逼宮?
他回頭戀戀不捨地看著我,月光灑落在他的臉上,彷彿隨時就會隨著這月光消失不見一般,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杜開巍難道敢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