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頭望向劍嬰,他會意朝我點點頭。
那團看不清楚真實面目的東西就是名艷京畿的胡姬?說書人曾說過十里秦淮,女子均是婀娜多姿,美艷不可方物。我慢慢地挪步到她的面前,忽然竄出一個黑影擋在我的面前。
髒兮兮的面容上卻有一雙如風吟般溫和的眸子,雖然他此刻豎起全身的刺,如一隻發怒的小刺,但那樣的眼神卻是帶有風吟的暖意。
「不歸……」蜷縮在一團的胡姬費盡力氣的開口,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的咳嗽。
眼前的孩子聞言,收斂臉上的防備,轉身蹲下小小的身子,把擱置在一旁的破碗喂到胡姬口中。不過他人的殘羹冷飯,這樣的味道我在之前聞到過多次,劉府的下人們都將我的飯食吃了去換上她們吃剩的冷飯於我。我以為飯菜都是這樣的,直至某日撞破了正在進餐的寄柔,我才知道人與人的飯食是不一樣的,若不是梅姨入府,偷偷地用她的一雙巧手為我煮上一些粗茶淡飯,怕我也會陷在這樣的味道之中。
都是娘的女兒,為何她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的卻是僕人剩飯?娘明明知道僕人皆欺負於我,卻從不為我出頭,任憑我被她們欺負。我堂堂劉府大小姐,有誰知道我渴望一頓有熱氣的飯食?
「你就是胡姬?」我嘗試蹲在小孩的身邊,他動作頗為熟練地扶起胡姬,輕輕地為她拍著背。
同樣髒兮兮的胡姬卻天生有一股吸引人的嫵媚,就連在病重,一蹙眉一顰笑也如春風入懷,絲絲暖意。京畿第一青樓的梅樓的頭牌舞妓,也確實曾有國色天香,只是此時的她雙眼無神,嘴唇蒼白乾裂。
「小姐是……」她躺在兒子的懷裡,費力偏過頭看我。
「我是風吟的繼母。」
她聞言臉色大變,而那小孩換上一臉的怒意,瞪向我:「文家的人來做什麼!滾!滾出去!」邊說還邊伸出手推著我:「我不是文家二少爺的兒子,也不稀罕你們文家的家產!滾過去!」
「不歸!」胡姬見兒子如此激動,顫顫巍巍地阻止住他的行為。我踉蹌地朝後仰,幸而被劍嬰扶住。
聽聞劍嬰說他曾上門認親,結果被棒打出府。就算你真的是風吟的兒子,文府的那些人又怎麼能容得下你這個嫡子長孫出來爭奪家產?我穩住身形,略有歉意地朝胡姬解釋道:「我是被文家趕出府的劉平萱。」
「你……是劉平萱?劉大小姐?」胡姬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眸子神色百轉千回,低聲地重複喃喃:「原來你就是她,也難怪他會為你傾倒。」
她嘴角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看向我的雙眼黯然下去。
輕寒暮雪何相隨,此去經年人獨悲。
「我來的目的是……」我轉頭看向扶住胡姬的孩子,那般的眉眼越看越似風吟,臉上倔強的神情彷彿就是風吟描述中的少年自己。這般大年紀的時候,他亦是倔強地面對眾多所謂的姨娘,同時護衛著自己的奶娘,在她被眾人欺負的時候。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即使衣裳襤褸,即使面容被髒黑覆蓋,他依舊透著骨子裡的清秀淡雅,如在樹下吹笛的白衣風吟。
胡姬扯出一個淡淡地笑容,乾枯的手伸出來想撫摸自己的兒子,她的神情出人意料的平和。「他的確是二少爺的兒子……」
「我不是。」礙於母親,他壓低了聲音小小的反駁,在他的眼裡,文家哪裡還有一個好人,他寧願守著母親過極為清苦的日子也不願意去看別人的臉色。小小孩童,竟也有此番傲骨。
「不歸。」胡姬輕聲地喚了他一聲,他只得鼓起雙腮,心中縱使千般不滿也不得發。「我聽過許多關於你的傳聞,也曾悄悄去過文府,想看看佔據他心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可惜終究未能如願。沒想到此刻倒能見到你。」她的笑容蒼老又淒涼,也許她並不是我所想的那般齷齪,也許她對風吟也是一片真心。
「真的是風吟的兒子,可我從未聽他提起?」我問出心中的困惑,即使她不承認我也知道眼前的這個孩子確定是風吟的骨血。一個青樓女子怎麼會養出這般氣質的兒子。
胡姬臉上的笑意濃烈,卻藏著化不開的悲哀:「因為他也不知道。」
「風吟也不知道?」難怪他從未對我提起,按他的性子定不會不顧及這對母子,亦不會不給他們留下後路。
「鏡湖翠微低雲垂,佳人帳前暗描眉,誰在問君胡不歸。」胡姬黯然的眸子恍然煥發出一絲明亮,逸出第一舞姬的絕代風采。「我是西域人,十歲輾轉被賣到梅樓,經媽媽調教十四歲成為樓裡第一的舞姬。一曲胡旋天上有,千金散盡為胡姬,我艷名遠播,京畿內多少王公貴族求於我的裙下。可是你們卻都不知道這繁華的背後,我們這樣的人有多少的心酸淚,沒有人會真心疼惜我們,沒有人會真心愛護我們,他們只當我們是開心的東西,而非人。人前強顏歡笑,我早已心如死灰,卻遇上二少爺。
他那日一身青衫,獨坐在台前醉酒。我那時還不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府少爺,只當他是一介書生買醉。我以為他與眾人一般,只不過當我是尋開心的東西,但他卻待我溫暖異常。是夜,他躲在我的懷中哭泣,明明翠竹一般的人是誰會讓他如此傷心?」
胡姬似乎在追憶她此生唯一的美好,寧靜而微微的笑著。風吟也會對陌生人哭泣,我的印象裡他一向是淡泊的,彷彿任何事都惱不到他。
「從未有人像他那般待我,極盡的溫柔。次日他離去時給我留下了不少的錢財,他說胡姬你也是個尋常女子,為自己贖身,好好地尋一戶人家生活吧。你可知那時我心裡的感動,世人皆知我的胡旋舞天下無雙,可知我為此遭受過多少的毒打?咳咳……」
她情到激動時,猛烈咳嗽著,不歸急忙為她輕撫後背。卻見她越咳越猛烈,突然吐出一口血來,染紅了不歸身上的破爛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