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沒什麼好說,我勸你,如果是想殺一儆百的話,還不如摞個沙堆,把頭埋進去來得便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根本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皇上,你這頂綠帽子,是戴定了!啊——」下巴一緊,近乎殘忍地被他一手捏住,終於,我從他平淡無波的眸中瞅出了漫天的妒意與狂怒。
「朕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讓他活著回來,叫他有機會羞辱朕。」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原來,你一直一直都在欺騙朕。」
「皇上,就當是我對不起你,感情的事,怎麼可以勉強呢?皇上……」
「朕問你,朕到底何處比不過他?為何你一開始就隔著距離望朕?你為何總是對朕那麼冰冷冷的疏離?你可以這樣熱情地望著他,卻為何不能這般望著朕?」他捏著我的下巴,怒火中燒地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我呆呆地怔了半天,不知該回他哪個問題。
「你有沒有愛過我?」他神色忽地一黯。
我的心懸了半天,驀地狠狠心,用力晃了晃頭。
「從一開始到現在,半分都沒有麼?」他接著追問,聲音不由提高半分。
我點點頭,深怕他未能看明白,緊跟著再狠狠點了兩下,以示自己的心跡。
轉瞬間,他面上失去了血色,蒼白無助地駭人。
「我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的……」他喃喃自語著,「你看他,與看任何人是完全不同的……為什麼,你是這樣一個人呢?像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你表面上雖然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心裡其實比任何人都纖細、堅定、冰冷。」
他歎了口氣,抬手輕撫著我的臉蛋,低語聲聲,「你心裡決定的事,誰都沒辦法撼搖改變,說你固執好呢,還是愚鈍?你從一開始就打算疏離我對不對?你心裡不想與我有任何瓜葛,所以即使我為你做再多的事,也無法改變你既定的心意。你好冷,好冷,冷得冰寒徹骨,冷得我渾身哆嗦……」
我心裡湧上了一抹酸澀,誰說我不難過呢?我也不是個木頭,怎會不知你對我的好,只是,你想要的,我這一生都給不了你,還不如,趁早快刀斬亂麻……
「不要緊……」他摟著我,輕聲低喃著,晶瑩玉潤的手指撫過我微寒的額際,「朕只要你回來,留在朕身邊,就夠了……」
「皇上。」我心裡莫名其妙地一痛。腦海中連續閃過以前的種種事端,回想他對太后的無情,對兄弟的無義,對一眾妻妾的殘忍,他做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僅僅是因為想把我留在他身邊。
這個年輕的帝王,他可以為了得到無上的權利做出雷厲風行的殺伐決斷,可以對任何人冷酷無情,殘忍獨裁,唯獨對著我,亂了一池心湖。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數個晨昏。如果沒有我,也許……
這個世上沒有如果賣,也沒有也許賣,我用力的晃了晃腦袋,掃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啪」一滴滾燙的熱淚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低頭看了看,傾身吻去我的淚水,輕輕把我擁入懷中,一手慢慢爬上我的小腹,「朕會愛你,也會愛你腹中的孩兒,很愛很愛……朕會花生生世世的時間來融化你,直到你……即使你不愛朕……也沒關係了,朕只要你留在朕身邊,讓朕照顧你,照顧你的孩子……」
我很想嚎啕大哭一場,求他放手,求他不要那麼執著於我。
可是……我在他眼裡,又何嘗不是一個執著的人呢?
嗚……
我不要他這樣對我,我寧願他像對待他的母后、他的妻子般那樣絕情的對我,或者像之前那樣生氣的懲罰我,把我打入地牢也好,把我鞭笞一頓趕出皇宮要飯也好,至少我還能告訴自己,他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是一個我該深深不齒,狠狠唾棄的壞蛋。
可是他為何要這般委曲求全,甚至不惜放下他帝王的驕傲與尊嚴,如此寬厚的體恤我,如此溫柔的對待我?
不要不要不要!
嗚……
他本來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皇帝,他犯不著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我。不要,不要給我編一張可怕的網,不要網住我,就算你為我做再多再多,我也不會愛你呀……
「皇上,你放手好不好?我求求你,就當是我求求你,好不好?」我顫若游絲輕聲問道。
「不!朕決不放手!決不,決不放手!朕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個不行。朕可以赦免四弟,封他去甘州當一個藩王,朕決不會傷他一根汗毛,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朕,以後永遠不要見他,好嗎?」子璇的聲音堅定猶如磐石,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而且……他應該是事先全部考慮好了的,所以才會這樣說。他這根本不是問我意見,而是直接向我宣佈他的決定。
我的眼淚「嘩」一下湧了出來,我不知道我幹嗎要哭,我只知道我心裡堵得慌,有些喘不過氣兒來的感覺。
這些日子以來,淚腺似乎莫名其妙地變發達了。
「你身上的毒……」他見我沒有回答,頓了頓,再度幽幽開口。
「你真的是去為我找解藥的?」我抬起朦朧的淚眼,恍惚望向他,「為什麼你要親自去?你可以隨便找個人代你去……」
「朕想為心愛的女人盡一份心意,有些事,朕要親力親為,並不想假手他人。」他微微收攏雙臂,薄薄的唇擦過我的面頰,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他一手覆上我的小腹,溫柔地撫觸著,「朕會像疼愛你一般疼愛他,將他視如己出,悉心栽培。所以,你不要離開朕,再也不要了,好不好?」
我只是默默垂淚,沉默了很久沒有出聲。
他見我不答,又沉沉地歎了口氣,把整張臉埋入我的發間,悶悶地開口道,「你好好歇息吧,這兩天你也累了,朕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把你關至那種地方,再也不會傷害你……朕覺得,那根本不是折磨你,而是……折磨朕自己。適才看到你那張了無生氣的臉,朕的心……似乎停了……」
「皇上。」我轉過頭,穩下心緒平靜無波地望著他。
「還有什麼事?」他注視著我,淡淡一笑。
「我希望,能夠厚葬孫太醫,善待老爺爺他們一家人,還有,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
「好。」他的下巴輕輕抵住了我的發端,一手把我頰邊的碎發細細撥開,輕軟的聲音緩緩升起,「朕答應你,朕什麼都答應你……」
「皇上。」我迎上他那雙佈滿哀傷、充滿深情的雙眸,忽然抖了抖,極不自然地撇過眼,哆嗦著唇,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休息吧,朕處理完一些事再來看你。」他摟著我的肩膀,抱了抱我,隨即放開,起身離開床,向外走去。
我抬眼,目光跟隨他俊秀的背影緩緩移動,終至望不見,才輕緩無奈地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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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已到了十月中旬。金秋十月,涼風送爽,前兩天還時不時下場小雨,今兒放了晴,所以心情也跟著放晴似的,無限大好。
算來,回到宮裡已有月餘,我一直刻意地未去打聽子初的事兒,直到昨天,秦殤自個兒跑來跟我說,把他給放了。
我不知道放了的意思指的是什麼,是把他放回家去呢,還是要轟他去甘州?甘州我可不知在哪兒,不過私底下曾問過采兒,聽她描述,似是個不錯的地兒,離京城很遠,離山北關到是近了。
以後,他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我何時才能再見他一面呢?
想著想著,心裡又揪痛了。
采兒見我緊皺著眉,便笑著挨近我身旁,「娘娘,您看,今兒天氣這麼好,奴婢陪您去御花園逛逛可好?」
御花園啊,都逛了N趟了,不過,唉,沒魚蝦也好,逛逛就逛逛吧。
采兒見我點頭,於是便扶著我轉出門。
十月正是芙蓉花開的季節,這一路過去,朵朵芙蓉花粉紅艷麗,花開正茂,姿容秀氣,嬌艷無雙。
我們沿著九曲蜿蜒的小橋一直走,繞過一處涼亭,采兒扶著我坐下,稍作歇息。
我下意識地揉揉肚子,采兒立刻彎下腰,小聲問道,「娘娘,不舒服麼?殿下踢您?」
我止不住「撲哧」一笑,「傻丫頭,怎麼可能那麼快,才八周而已。」
采兒只是搔了搔頭,半懂不懂地應了一聲。
我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忽聽長亭盡頭傳來一道道尖銳的哭鬧聲和鞭子抽笞聲,一聽到那種聲音,我手臂上便不由自主浮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好恐怖,這鞭子的滋味兒真不是人受的。雖然身上的傷已被治癒,可那件事每每回想起來,總有些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