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三月初三那天,很快便來臨了,天氣已漸漸回暖,不似日前凍雲低垂,冷風直灌。
今日,康王大婚,同時娶兩名絕色女子入門,正妃為吏部尚書劉奇之女劉芸昕,側妃即已故太后的親侄女容婉盈。
今日,煙花燒了一夜,把黑夜都灼透了。
今日,我趁亂偷偷溜了出宮,獨自坐在墨玉湖畔撥動琴弦,空寂地唱著歌。
直到現在,我才深深地領悟到,何謂失去……
從相見到相識、從相愛到分離,短短未滿一年,卻讓我經歷了數之不盡的欣喜、歡樂、痛苦與焦灼。
回憶既甜蜜又折磨人,一幕幕場景流轉著劃過我眼前——
念及初次相遇,我恰好栽在他身上,惹得他氣急敗壞追趕,硬要拎我回府當苦力,這期間又發生了多少笑話,終使他明瞭,我的確不適合當苦力。
再次交戰,以鳴鳳琴高歌一曲,引來他傾慕之意,從此以後,他的目光便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再也未曾挪開。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夜晚,他陪在我身邊,細語柔聲撫慰,堅定地告訴我哭泣不如實際行動好。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晚,他是如何剝落我疏離的外表,把我緊緊擁入懷中,他說:,你現在並不是一個人,至少你身邊還有我。你一點都不寂寞,因為以後,都有我在你身邊陪著你。
言猶在耳,人在何處?
鼻子一酸,淚落兩行。
子初,你可知,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氣,咬著牙,把你推向別處?
媽媽,你千算萬算,終是算不到,秦殤會逼著他另娶她人。
契機未到,卻是曲終人散,那麼我,是不是也該退場了呢?
為什麼,我們經過千難萬險,當我終於決定為你留下時,你又不在我身邊了呢?
子初呀,子初……
你可知,我在一遍遍呼喚著你的名字。
子初呀,子初……
你可知,幾番夢裡相思,好想與你白首到老,舉案齊眉。
子初呀,子初……
你可知,我心裡的痛,心裡的苦,心裡的酸澀與無奈?
今日,洞房燒高燭,兩情繾綣,新娘卻不是我……
「錚!」琴弦忽地繃斷,我輕輕撫著受傷的手指,抽出一條潔白無暇的絲帕細細試著指腹的血絲。
「哎……」一聲微弱的歎息隨風飄入我耳中。
「什麼人?」我霍地站起,側頭望著大樹後隱隱綽綽的身影。
「相思了無益,徒增人煩惱。」一道青藍身影從樹後輕靈躍出,負手走至我身邊,「寒兒,他已經成親了。」
月光下,這抹身影是如此皎潔透亮,墨黑的髮絲在微風拂動下不住飛揚,時而貼著他白皙如玉的肌膚,時而掠過那微微彎起的唇角。
「子容。」我沉沉地吸了口氣,拖著破布似的身軀緩緩轉過身去。
他身形一晃已掠至我面前,接過我手裡的絲帕,抬起我晶瑩玉潤的手指,悉心擦拭那上面的血跡。
我微啟朱唇,有絲驚異地望著他,鼻尖飄過淡淡的蘭花清香,還有……些微的酒氣。
「子容,我可以自己……」
「別動,你別動,讓我幫你擦完。」他固執地推開我的手,依舊保持原來的動作。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靜默中慢慢流逝。
終於,他捏皺了絲帕,輕輕抬起眼,細長的劍眉下,星眸閃爍,分外耀亮。
「子容。」
腰上驀地一緊,我心裡一窒,隨即跌入他幽谷清香的懷抱。
「子容。」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本想掙扎著離開,可一抬眼,恍惚瞟到那張月光下,與他極為相似的臉,竟似癡了。
秦家四兄弟,眉眼間都有幾分神似,身形又差不多高,真得好像,我癡癡地伸出小手,撫上他俊秀的面龐。
他輕輕蓋住我的小手,低語一聲,「如果我是他,決計不會另娶她人,使你這麼傷心欲絕。」
「子初……」我盯著面前與子初合為一人的身影,恍惚唸了一聲,隨即被一片溫暖的濕意裹住了唇,灼熱的氣息飄在我臉上,燙得過火。
我猛一驚,支吾著伸手推擠,「子容……子容……」
「不要再這麼痛苦了,寒兒,他不值得你如此對待,如果我是他,決不會如此優柔寡斷,早帶你馳騁天涯,瀟灑紅塵了,寒兒,別再執著,別再哭泣,也許,有朝一日你會發現,身邊另有更好的人選。」
「子容你醉了。」我用力推開他,呼吸紊亂地折轉身。
「我沒有,我沒有醉,我比平時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他驀地把我身子扳回來,牢牢握在掌中。
灼人的熱氣自他掌上散發出來,漸漸滲入我腰間,流竄於我全身上下。
我心裡惴惴難安,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子容。」
「寒兒。」他不顧我掙扎,緊緊將我摟入懷中,混亂的氣息拂過我細嫩的面頰,「你說,如果我早一些遇見你,該有多好?這些事便都不會發生了。我會比世上所有人都珍惜你,在乎你,視你如珍寶。」
我心裡一痛,斂起心神,淡漠地拂開他的手掌,「成王真的醉了呢,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如果賣,出來吧,扶成王回府。」
樹後再度轉出一抹白色身影,挾著濃郁的蘭花香氣,慢慢走至我身旁。
她神色複雜地投給我一瞥,抬手伸向子容,「王爺,奴婢……」
成王一縮手,惱怒地瞪了她一眼,「你來幹什麼?」
「奴婢不放心王爺一人……」
「多事。」子容氣憤地拂開她的手,轉首望著我,堅定地說道,「寒兒你放心,總有一日,我會把你從那個大牢籠裡救出來。」
牢籠嗎?我輕喟一聲,「水玲瓏,送王爺回去吧。」
「是,皇后娘娘。」水玲瓏伸手欲扶。
成王用力甩袖,望著我冷淡的臉,半響,終是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水玲瓏先是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轉眸見他離去,便急急忙忙追了過去。
原來——
水玲瓏的心裡,裝得並非秦殤,而是成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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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大婚後三日,薛子墨那詭異男人的斷言終成真。
秦殤一大早便來向我辭行,說是要去幽州辦點要緊事,至於是何要緊事,我問他,他只目光閃爍,未肯跟我道明。
哦,那既然他不說,我也不再八卦的追問了。
末了,被他深深地擁入懷中,印上一抹深情的吻,讓我保證在他離開的月餘內,不搗亂、不闖禍,不出稀奇百怪的餿點子耍人。
去,我哪有那麼調皮?我一向都很安分守己,最多,使點怪……
說起來,薛子墨那男人的確夠詭異的,既然算得那麼準,那何不替我算算我啥時能回去呢?
我刷著牙,憤憤地想著:我再也不要糾葛在這些姓秦的男人當中了,我要回去繼續當我的超人云若寒,找回那個瀟灑的雲若寒。
不過說來奇怪,自從那日我決定留下來跟子初過日子,匆匆已過大半年,蘿蔔頭卻再也沒跟我聯絡過,這是為啥呢?
要不,我再主動跟他聯絡下?
心想意動,我立即拂開袖子,按按手錶。
「娘娘起了?」采兒端著一盆水,面含笑容走入屋子。
「嗯。」我頭也未抬,「怎麼今兒你來了?翠心呢。」
「娘娘不知道麼?翠心姐姐昨日獲皇上恩准,回鄉探母去了。」
「啊?」我還真是不知道呢。
「娘娘先抹抹臉。」
「嗯。」我接過她遞來的熱毛巾,往臉上輕輕一敷,聲音透過毛巾悶悶地發出,「怪了,翠心怎麼也不跟我說起一聲呢?」
「奴婢不知道,只知翠心姐走得還挺急的。」
「哦,會不會是母親生病了呢?」我猶疑了一下,隨即笑道,「難得清閒,采兒,陪我出去走走。」
「是,娘娘。」
我翻箱倒櫃,她跟在我身旁好奇的問道,「娘娘你找什麼?」
「找衣服。」我翻出兩套男裝,丟給她一套。
「娘娘?」
「嗯?」
「您剛剛說的,不是到御花園走走?」
「不是啊,那御花園走了N回了,還有什麼好走的?」
「您要出宮?」采兒驀地瞪大眼,足以塞入一顆雞蛋。
當我們走上繁榮的長樂大街時,采兒依然保持著可笑的警戒狀態。
兩手交疊護胸,踩著馬步,神情緊張地守在我身旁,用眼光殺死每一個朝我投來奇怪瞥視的路人。
要不是她拉足了架勢,我有那麼顯眼麼?
今日作書生打扮,一襲雪白長袍,手執華麗麗的白扇,連書生帽上結的絲帶都是純白的。乍一看,人人都當我是高貴無暇的書生世家美公子,哈哈。
如果沒這可笑的書僮在旁傻站著,我的扮相會更好!
「啪」扇子一收,敲往采兒的腦袋,我幾欲噴笑,「你有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