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言道:「她到底是什麼人?」
李昭南沉默不語,他看著他,那雙夜般墨黑的眸,卻似乎深深陷入了往事的深潭,他緊緊攥著雙手,手中墨畫被摧毀在指尖,眸深處,忽而,傷痕遍野。
唐世言大驚,這樣的目光,他似乎只在某一個時刻見過。
卻依然不若此時的複雜。
他的眸光,有恨,卻又似乎有飄忽不定的情愫……
李昭南並不答他,只是顫聲問他:「她在哪裡?」
唐世言被他的神情驚住,原本該憤怒不堪,咄咄逼人的他,卻在他這副面容下,似乎恢復了神智:「與嫣兒在一起,晚宴時,會一同前來碧霄殿!與我一起回大沅,是她告訴我一切的條件!」
李昭南眉心一跳,雙手撐在桌案上:「她……」
他頓了一頓,卻終究沒有出口!
唐世言望著他,他複雜糾結的面色,似乎憶起了一個記憶深處的故人,而那人,一定糾纏了他太多往昔的情愫,牽動了那些深埋的過往。
李昭南歎息一聲,閉目跌坐在龍椅上:「唐世言,若你聽聞的所有,都是她說的,那麼……便俱是真的,該不會有誇大或是不實之處!」
唐世言一驚,李昭南深深閉目,似乎是刻意不令自己察覺到他眼裡的光色,可他憂鬱的神情,糾結的眉宇,卻早已出賣了他凌亂的心。
沅心,她到底是誰?為何,連李昭南皆是這樣一副神情?
他追問一句:「她到底是誰?」
李昭南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唐世言詫異的神色,略作猶豫,卻終於還是開口說:「唐世言,你可記得,你問過我,為何要殺死髮妻,老幫主的女兒江沄?」
唐世言大驚,他哀傷的神色,莫非此女,竟與當年之事有關?
「自是記得,難道……與沅心有關?」唐世言神色猶疑,審視著李昭南,李昭南目光暗沉沉的,喉頭滾動,似乎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麼人?竟讓他如此難以啟齒?
李昭南依然許久的沉默,殿內的煙氣便作壓抑的沉雲,壓得李昭南幾乎透不過氣。
每逢冬雪時節,他皆會憶起的那個人,他已然忘卻了多年,而今,這個人又於這樣的冬日回來了嗎?
他看著唐世言,終於還是啞聲開口:「當年,朕……根本沒有殺妻,朕放她離開,可是……想不到……她還會回來!」
他目光涼薄,可口氣卻分明苦澀。
唐世言身子一震,竟自不自覺向後退去:「難道……」
唐世言沒有說下去,李昭南卻點點頭:「不錯,她就是江沄!」
江沄!
唐世言無論如何沒有想過,難怪,她的身上有與生俱來的高貴氣韻,難怪,她對自己說起話來,亦是居高臨下,而說起李昭南更有一副胸有成竹的瞭解。
原來……此女竟會是李昭南髮妻,江老幫主之女江沄!
「朕沒想過,她還會回來!」李昭南揪緊的眉,濃重的陰色。
殿內燭火無聲的燃燒著,寒風吹得窗外樹影婆娑,暗淡無比。
李昭南撐著頭,似乎一夕之間,感到無比的沉重與疲憊。
陳年舊事,重重壓下來,令他不堪重負。
當年,曾為誰橫笛吹斷,又是誰為他啟唇低和?
曾經,為了誰看煙花褪盡了顏色,醒了又醉,那些醉生夢死的日子曾是他人生最大的低谷。
自那以後,他縱情聲色,只為忘卻那愛了又恨了的人,為了誰,他斷掉了一溪年華,曾經誓言錚錚,是誰說……會等著她,而她卻決然而去,用一泊鮮血,令恩斷情絕!
山重水闊不可量,那彷彿已是那般遙遠的記憶!
遙遠得,他幾乎忘卻了曾經心裡深刻的傷痕!
「到底怎麼回事?」
此事非同小可,昔日髮妻重歸身邊,唐世言曾想過她或許是風流多情的李昭南的某個女人,卻想不到,她是江沄!
李昭南卻道:「她今夜要來碧霄殿嗎?」
唐世言點頭:「要不要我去阻止她?」
李昭南笑著搖頭:「你阻止不了,她要做的事情,必然會做到,只怕到時候,落得尷尬的反而是你,想必此次,她向你和盤托出你的身世,你亦吃過了她的虧。」
唐世言一怔,李昭南說得沒錯,江沄的確是那樣難料的女子,她總有驚人之舉,亦似任何事都無法令她亂了方寸。
在她的目光裡,世間的一切彷彿都在心中,有條不紊、井然有序,按照她的計劃步步前進。
她的確有這樣的本事!
看來,一切都不容置疑,李昭南瞭解她,便似她瞭解李昭南!
況且,若她果真是老幫主的女兒,自己對她勢必不得無禮!
莫名的,適才對李昭南責怪的怨氣,皆化為鬱悶之火。
老幫主的女兒,在他的聽聞中,是奕王嫻美素淨的妻子,是當年冤死劍下的可憐女子?
卻怎麼,一切竟顛覆得這樣徹底?
江沄,竟會是如此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的女子嗎?
李昭南再也不曾言語,對於當年,他隻字不提,唐世言憶起,他曾答允過老幫主,不會說出江沄之死,是否又是堅守著當時的承諾?
他便不再追問,心裡卻莫名忐忑,只怕夜晚,碧霄殿中,會有一番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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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之夜,暮色濃郁。
碧霄殿大宴,火紅宮燈照徹幾里長廊。
宮階之上,清涼素白的薄雪,皎潔若煙水幽幽,與紅火的宮燈相映成趣,明彩煥著雪色,別有一番流麗之美。
宮人美娥來往匆匆,美酒佳餚,碧霄殿內,鼓樂琴簫,聲景香艷。
芷蘅與李昭南並肩而來,芷蘅著一身雪白緋絲貢緞針繡棉裙,蓬鬆的柔浮紗,亦是雪白的顏色,似特意與這雪景相映,狐狸毛披一步一顫,蓮步生香、仙姿楚楚,水紅色眼暈,令這清素裡不失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