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被緩緩關掩,一色月光被遮掩在殿外,只是稀疏的落進幾縷,打在青磚地面上,與燭輝交融,恰到好處。
唐世言道:「罪民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目光幽幽一側,容嫣非蒼白的容顏映進眸底,他輕輕一笑:「參見公主。」
容嫣非心裡萬般心酸,唐世言如今一身囚服,豪毅臉上多少落魄,可那眼神卻依然清朗,並不見即將大刑的死囚。
「唐世言,此人如此無情無義,你便就這樣束手就擒了嗎?」
容嫣非不解,想想從前,唐世言明明個性極強,可對於李昭南,他卻是無原則、無條件的一味愚忠!
無論李昭南說什麼,他都認為是不可忤逆的!
「唐世言,你愚忠!」容嫣非不解,他竟不為自己辯爭一句嗎?
唐世言緩緩看向她,忽而笑了:「公主好意,唐世言心領,只是,唐世言蒙老幫主大恩,且從來都是聽命於陛下,陛下既要我死,我便一定該死!」
容嫣非幾乎不可相信,他目光淡定,從容不迫,一副視死如歸的大義凜然。
她轉眼再望李昭南,唐世言的話,他竟沒有一絲感覺嗎?
她冷聲說:「人人都說大沅天子無心無情,如今我真真信了!」
說著,忽的將手中彎刀揚起,寒光直逼李昭南胸口而去!
芷蘅大驚:「公主……」
她下意識閃身李昭南身前,李昭南連忙將她攬住,護在身側。
容嫣非寒刃如霜,燭輝凌亂在目光裡:「我今天,一定要帶唐世言走!要麼出手將我一同殺了,要麼……便放我們離去!」
一聲決然,李昭南眸如冷夜,深邃幽涼,卻不言不語。
容嫣非見他沉默,握著彎刀的手終究狠狠一緊,她挺身上前,彎刀如同追月電芒,直向李昭南而去!
李昭南一個閃身避開,刀鋒卻忽而頓住,容嫣非只覺腕上一緊,她轉眸看去,只見唐世言起身,牢牢攥緊了她的手腕!
容嫣非望過去,唐世言清朗眸光堅然:「公主,要殺陛下先殺我!」
容嫣非一怔,唐世言的眼裡糾纏著複雜、痛楚與隱忍,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顫抖,容嫣非不解,陡然一滴淚水滑落:「唐世言,你是被迷了心智嗎?你這是愚忠你知不知道?」
「公主,我們興龍幫人,皆以陛下之命是從,乃亙古不變的幫規,誰人亦不能違逆!即使是我,也不行!況且,我唐世言蒙受老幫主大恩,無以為報,老幫主生前重重囑托,唐世言在,則定要保陛下安妥。」唐世言脈脈情致與堅定忠心在眼裡分外清晰。
容嫣非看著他,流連的淚水,忽而斷線,落得洶湧不止:「唐世言,你是傻瓜嗎?你願為他死,他去要你去死!唐世言,你……」
她緊緊咬唇,再說不出半個字,纖指卻陡然一鬆,如月彎刀啷當落地,青磚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驚碎許久的沉默。
唐世言亦緩緩鬆開握緊她的手。
容嫣非怔怔站在當地,嬌軀微微顫抖,殿火高燒,光火分明。
燃燒的殿燭,幽幽光火,密集似針,一針針扎入容嫣非心裡。
而唐世言的目光亦漸漸低落,他握緊雙手,只望著容嫣非投影在青磚地面上纖細的身影。
「好!」許久,容嫣非緩緩開口,「陛下,我不殺你!既然再無轉圜,那麼……」
容嫣非轉身望向李昭南,目光裡搖曳淒涼的光色,她眸底的淚水隕落如雨,唇角微微顫抖著,卻似乎帶了一絲微笑:「陛下,既然如此,便請陛下將容嫣非一同殺了!反正,阿那與大沅亦是免不了一戰,倒不如,我與唐世言死在一處,免得看著這世間人情淡薄,倒也痛快乾淨些!」
說著,低身拾起地上彎刀。
銀亮的刀光,飄忽,令殿燭如霜。
唐世言大驚失色,踱步上前,卻似乎這一步,沉重萬般,他距她不過兩三步,可是終究比不上她的手快。
容嫣非便是這樣決然的女子,若要認定了一件事,是絕不會猶豫不決的!
「不要……容嫣非!」唐世言感覺,身體彷彿被抽空一般,心底的痛頃刻蔓延,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入侵了一般。
「不!是我口是心非,容嫣非,我喜歡你……」千鈞一髮,唐世言脫口而出。
他的手觸及到容嫣非身體的剎那,方才定睛看去。
適才,腦中一片空白,只聽見一聲風響,容嫣非被他拉在懷中,而那手中的彎刀,竟已在李昭南手中!
容嫣非亦是一驚,待到睜眼,已在唐世言懷裡,唐世言亦驚懼不已,眼裡的惶然猶在,兀自不敢相信,容嫣非面色嫣紅,一雙水淋淋的眸仍然情意脈脈的望著自己!
唐世言與容嫣非一同看向李昭南,李昭南手握彎刀,上下端詳,讚道:「果然好刀,爍亮如光、利而不重!不錯!」
李昭南說著,將彎刀擲向唐世言,唐世言伸手接過,另一隻手卻仍然攬著容嫣非腰際。
他不解,李昭南卻狡黠一笑:「這不是都說出口了?」
容嫣非與唐世言一怔,芷蘅亦是心裡一驚,她看向李昭南,李昭南目光深深,冷峻的臉,洋溢得意的笑容。
那是他臉上極少見的笑容,他望著唐世言,挑唇笑道:「唐世言,朕說過,遲早要報復回來!」
唐世言一怔,腦海裡迅速掠過種種記憶,記憶停留在大軍出征時,他助芷蘅隨在軍中,李昭南氣得無話可說的情景!
好啊,一向只會捉弄別人的人,居然被別人捉弄了!
唐世言臉色一陣紅潤,放開容嫣非:「你……捉弄我!」
李昭南一掃臉上陰霾,朗聲笑道:「是啊,朕的話,向來說到做到!說了要報復回來就一定要報復回來!」
說著,轉眼看向容嫣非,容嫣非亦是驚詫的看著她,淚跡未乾的美眸,驚凝不已:「陛下你……」
李昭南忽而收斂了笑容,面色重歸鄭重:「公主,既然都肯為唐世言而死,還說……不要嫁給唐世言嗎?」
容嫣非身子一震,她凝眉看著李昭南,李昭南的眼神深重不已,夜色一般的眸,犀利明亮有光。
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看穿了這世間的一切。
任何人、任何事,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皆會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