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蘅微微低眼,於國事,她無從插口,只道:「陛下,可是方才發覺,坐江山遠比打江山還要更難?」
李昭南一怔,不錯,他或多或少已力不從心,從前四方征戰,浴血沙場,是打心底裡暢快淋漓的,可處理國家瑣事,卻已令他身心俱疲,那重重重壓,彷彿是一塊巨石,不斷的增加著它的份量。
他如今要想的事情太多,適才,他才查看了國庫剩餘,因連年的征戰與內亂,國庫空虛,已不堪重負。
可是……
阿那已兵在邊境,難道……要讓劍指四方、從無敗績的他,對阿那禮讓三分,低頭求和嗎?
他做不到!
「芷蘅,坐江山累的是心,而打江山累的是身,你說,哪個更難?」李昭南沉沉歎息,輕輕按著額頭。
「可那……便是帝王所要承受的,不是嗎?」芷蘅說著,拂開他的手,纖指輕輕揉動他的太陽穴,她目光悵惘,作為帝王,有些驕傲,在有些時候,必須放下!
便如,她作為皇后,作為李昭南的女人,亦要承受後宮爭鬥一般。
「難道……要朕……去與阿那議和不成?」在他李昭南的生命裡,戰場之上,只有勝負,沒有議和,他認為……那便是最大的恥辱!
他不能接受。
芷蘅雙手沿著他的肩輕輕滑下,如雪容顏柔膩溫軟,貼在李昭南頸側,她幽幽說:「昭南,我獨自在山上的三年,唯一學會的便是忍,忍得一時,方可圖日後,若我當時,不是離開了你,想必,我早已沒有命站在你的身邊了,而你又何須介意一時的勝負成敗?何況,議和不是失敗,想必阿那亦不會得寸進尺,漢高祖劉邦有白登求和之恥,可他最後坐擁天下,唐高祖李淵亦一度向突厥稱臣,可最後他執掌江山,唐太宗李世民,如你一般,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可當他初登大位,國基不穩,亦有渭水之盟,行緩兵之計,最後,終於將突厥一網打盡,雪洗前齒,軍國大事芷蘅不懂,只是一味好強征戰,巨資軍事,只恐怕留給後世的江山卻已千瘡百孔!最終,走向衰落。」
李昭南聽她字字深刻,殿火明暗不定,他以前,從不知,芷蘅竟如此會大道理,他將她緩緩拉在懷中坐下,挑唇微笑:「你將朕比漢武帝?」
芷蘅莞爾,清美容顏嫣然嫵媚:「芷蘅誰也未比,你就是你,誰也不能比。」
李昭南輕吻她的唇,卻忽的鄭重道:「朕肯議和,卻只怕阿那野心不止於此,渭水之盟,令太宗明白,突厥善變,必除之而後快,只怕日後仍然逃不掉一戰。」
「可如今卻不是時機,大沅征戰了太久,雖皆是凱旋而歸,卻亦是元氣大傷,此時此刻,大沅需要的怕是休養生息。」芷蘅一番話,正說在心坎裡。
只是,他一直猶豫的,便是放不下多年以來,天地不懼、鬼神不畏的面子。
作為天將軍,他大可以縱馬天下,不管不顧,踏平阿那。
可作為一國之君,他卻必須面對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人間疾苦。
他望著芷蘅,忽然說:「芷蘅,你變了很多,說起這些來,竟也是頭頭是道。」
芷蘅笑道:「我不過隨便說說,在山中的三年,也只以書畫打發時間,讀了些書,談不上道理,總歸不再如從前一點幫不上你。」
李昭南將她抱緊在懷裡,芷蘅靠在他肩上,細聲說:「對了,你給我的陪葬品,還剩下一些,不多,變賣了,怕也可充實國庫。」
李昭南怔忪,輕輕推起她,望著她淡笑的臉:「陪葬?」
芷蘅點頭:「你忘了嗎,你給我那樣隆重的葬禮,那麼多珍奇,不然你以為唐世言哪裡有錢購置那些糧草?」
李昭南心中一震,莫名憶起那一場三年的鏖戰,的確,那時候自己對唐世言的說辭便十分疑心,他有多少資財,他最是清楚,可大批購置到糧草,的確匪夷所思。
李昭南眼裡深情幾許:「竟是你……」
芷蘅的手被牢牢握緊,芷蘅笑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它們還能派上用場,不是很好?」
李昭南的心,似乎被什麼牢牢抓緊,他的手亦收緊了力道,芷蘅眉心一蹙,李昭南已將她擁緊在懷裡。
「芷蘅,你越來越像個皇后了。」他語色依然沉沉,心裡卻激盪萬分。
芷蘅堅定了他的信念。
作為帝王,他的無奈,便是再也不能隨性而為!
突地,李昭南眸光一肅,但見窗閣外樹影忽然紛亂。
他立時將芷蘅擁起,閃身至芷蘅身前,但見窗閣處一人影迅即而來,突地,一聲巨大的聲響,那人跳窗而入,李昭南蹙眉,拔出身邊長劍:「芷蘅小心。」
芷蘅緊緊貼著李昭南背脊,只見那人嬌小的身姿,一身胭紅,回首之間,清澈的眼睛,流光分明,卻隱了若有似無的憂愁。
李昭南定睛看去,驚訝道:「容嫣非?」
那女子點頭,一身風寒,遮掩不住眉宇間的愁楚,正是容嫣非!
此時,殿外侍衛已衝將進來,李昭南忙揮手示意:「都退下吧,是朋友。」
侍衛一怔,相互而望,再見來者乃一名紅衣女子,隨即施禮而去。
李昭南看著容嫣非,此時再見,彼此目光裡皆有幾分複雜的情緒,容嫣非,曾屢次對他施以援手的女子,此番前來,卻是敵營的公主!
仍記得送她離去的時刻,這一次迎她回來的卻是戰爭。
李昭南將長劍收回,殿宇高燒的明燭,燃燒靜默。
「公主好本領,宮中守衛如此森嚴,公主竟可如此輕易的來去?」李昭南唇角依稀帶笑,他瞭解容嫣非,明白這一切,絕非容嫣非所願,不然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容嫣非苦笑道:「陛下,難道您忘記了?欒陽城構築圖,我亦是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