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面前都有幾個碟子。
薑末、壽司醋與水調勻的酸醋醬,酸酸甜甜,很合小孩子的口味,大人的則是用白醋加蒸螃蟹過濾下來的水調勻,最後加上幾滴酒和醬油、桔醬,就大功告成。
想不到她這麼講究。
「你照顧阿宇,小純就交給我。」兩人旁邊各坐一個孩子,剛開始黏著阿宇的小純有些不習慣,不時拿烏黑的眼睛求助的看著哥哥。
不過等白雪白將螃蟹的螯用刀背給敲裂,挑出整塊雪白的蟹肉往他的盤子裡放時,他已經忘了這些。
關飛天挑了隻大螃蟹,揭開蟹蓋,裡頭滿滿的蟹黃,他往裡頭舀了些醋,「吃吃看。」
伴著蟹黃吃起來,直到吃飽喝足,阿宇再也沒有第二句話。
白雪白挑的這些螃蟹大而飽滿,用大量的蔥姜酒下去蒸,香氣四溢,吃在嘴裡好不鮮美。
「你去哪裡買這麼新鮮的螃蟹?」
被誇獎,某個女人的尾巴小小的翹起來了一下。「漁市我有熟人,知道我要買,當然是用友情價算給我。」
「說起來,這裡都是你認識的人。」鄉下人純樸,她又扛著女警的招牌,走到哪只要不是想吃霸王餐,都受歡迎。
「那當然,我雖然出去周遊列國一陣子,好歹也是半個在地人,人不親土親,鄉親都很賣我面子的。」警察真是個好工作,走到哪沒人敢佔她便宜,買東西還有「撒必司」,雖然她只是派出所最小咖的那一個,卻覺得在這裡生活如魚得水,什麼煩惱的事情都沒有。
「那你爸媽也在這個城市嗎?」以前稱不上認識她,總覺得問了太過逾越,經過這段時間,還是沒聽她說過關於雙親的隻字片語,好的、壞的、甜蜜的回憶或是抱怨都沒有,好像這世間就剩她孤單單的一個人。
明知道她家的親子關係疏遠,可是她一個女孩子隻身在外,那對父母都不曾擔心過半分嗎?
「他們已經離婚了,幾年前就又各自嫁娶,我去哪一邊都是多餘的那個。」
美食能教人愉悅,果然是真的,加上這麼快樂的氣氛,她不想在這節骨眼鑽牛角尖,其實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拆散一個不幸福的家庭,可以成就兩個美滿的姻緣也沒什麼不好。
以前覺得不平,是她年紀小。
但是如今她都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一直活在父母造成的陰影下面,總有一天會窒息。
她不想走那條絕路。
「你在這裡永遠不會是外人,永遠不會是多餘的。」關飛天不予置評那一對父母,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是只要一思及她曾經有過的彷徨和孤單,徘徊在已經離異、把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的父母身上,他心裡的不滿與心疼就逐漸增加。
他很護短又偏心,沒錯,他對自家人向來這樣。
「謝謝你的安慰,其實我已經很感謝他們沒有在我年幼的時候就各走各的路,他們起碼都忍耐對方直到我能獨立,才去找各自的幸福。」嚥下嘴裡的蟹肉,她眼神力求平靜,看著兩個因為他們的談話而臉色變得有點彆扭的孩子,趕緊結束這讓大家都尷尬的話題。
有些話,還是私下說就好。
「這樣想就好。」他看見白雪白飛快的看了阿宇一眼,心領神會,用五字箴言結束對話。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吃完後她又給每個人舀上一碗紅糖薑湯,這才讓吃草吃飽的黃牛們各自散去。
等到她刷洗完那些鍋盤,該上架的上架,烘乾的烘乾,擦乾雙手回到大廳後,卻只見關飛天一人。
他在看軍事槍械雜誌。
除了英文報紙,這是他唯一會看的書。
白雪白溜了一眼,只問小孩去了哪。
「我讓阿宇去幫小純洗澡。」
「哦。」她應了聲,打開角落的五斗櫃,拿出兩個紙袋。
「那是什麼?」對她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帶著高度興趣,唯一能把他從專注的事情上拉開的人也只有她。
「你猜。」白雪白轉身往樓下的浴室走。
十幾分鐘後答案揭曉……
兩套簇新的衣褲,無論褲子的長度,衣服的大小,都恰合阿宇和小純發育中的身材穿。
白雪白很滿意的點點頭。
「謝謝雪白姐姐!」
兩人異口同聲道,不過小純的聲音大了點,阿宇的是貓叫。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古靈精怪的小孩早就摸透了她的個性,知道她心腸比誰都軟,很容易相處。
她摸摸兩人的頭,像天下的媽媽,什麼都沒多說,又進去忙了。
兄弟倆一致把頭轉向關飛天。
「今天有功課嗎?有的話拿出來寫。」偽老爹出聲了。
媽媽的任務謝幕,現在該輪到爸爸登場了。
兩個孩子很快從書包裡拿出作業,坐在關飛天為他們訂做的書桌前。
對於能有屬於自己的書桌,不用在紙箱上面做功課,兩人樂不可支,也十分愛惜。
兄弟倆寫的字比他這半個洋鬼子還醜,老師以為他是兩人的父親,找他談過,兩人的功課、考試都跟不上同學,要他這「家長」回家多督促。
於是,盯著他們做功課,確定字寫得整齊乾淨,數算沒錯算等等就變成了他的「晚課」。
靠著海的房子除了遠方一波波接著輕柔拍打海岸的潮聲,萬籟俱寂。
他的地方,沒電視、缺電玩,但是沒有人在意。
直到小純打起瞌睡,關飛天讓他們收拾好書包,這才送他們回去,結束了這一天。
他回來時夜涼如水,前院沒有人,他脫下外套,掛回玄關的衣帽架上,再往裡走去,直到推開餐廳通往後花園的綠紗門,這才看見他要找的人。
她坐在繞了一大圈,結果還是回到原來地方的長凳上。
夜裡,檸檬草、薄荷、熏衣草的味道交織迎面而來,香氣淡淡,月兒高懸,椰子樹迎風搖曳。
「你回來了?」白雪白看見他,半閉的星眸睜了開來。
「嗯。」
「小鬼們都好吧?」
「小純半路就睡著了。」關飛天往她旁邊坐下,兩人靠得很近,她的氣息規律和緩,帶著淡淡的甜香。
「嗯。」
「為什麼給他們買衣服?你沒那義務。」嗅著怎麼也聞不厭的味道,他好奇的問。孩子的衣服大小合適,她是去哪裡量的尺寸?
「什麼義務不義務的,我喜歡那兩個孩子。」看見那兩兄弟高興的樣子,就什麼都值得了。
「你喜歡小孩?」
渾然未覺有人挖了陷阱給她跳的小女人點點頭。「喜歡,我家就我一個孩子,雖然物質上看起來什麼都不缺,我卻常常在想,要是有個弟弟或妹妹,可以吵架鬥氣聊天談心事,不知道有多好。」
「那以後你準備生幾個?」
「四個,兩男兩女。」
「有點多,不過聽起來很不錯。」
「很不錯對吧?」
「那以後就辛苦你了。」
嗄,啥?
她到底說了什麼?
每天上班下班,弄一頓看起來很抱歉的飯填飽兩人的胃,慶幸的是,她煮什麼,他就消滅它,從來沒抱怨過。
關飛天是個生活很規律的人,他有一手好木工的功夫,跟他說個形狀,他就能做出模樣來,不抽煙不喝酒,偶爾喝點小酒,興趣就是整理那輛英國古董車。
不弄那些東西的時候,他有一架老式唱盤機,放上黑膠唱片,放上唱針,貓王的歌聲就從慢慢回轉裡唱了出來。
老式唱盤機跟現在的CD感覺非常不同,有種粗糙的音質,沙沙沙沙的,別有一番風味。
她發現,他喜歡的歌手以五0年代和六0年代居多,貓王、披頭四都是他的最愛。
這樣的生活看起來平淡,可是白雪白卻覺得很快樂,完全沒有適應上的困擾,除了一件事以外--
今天下班回來,她看見自己的內衣褲、十幾件的內在美晾在鐵絲上,就在一進門即能看見的前院。
那男人洗了她一星期的份量。
七件胸罩,七件內褲,一件不差。
看過去像萬國旗。
她差點想挖個洞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見人,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雪白衝上前,抓下那些數量驚人的內衣褲,趕緊毀屍滅跡……不是,是趕快收起來。
她得告訴他,她只是習慣排休的時候再把積下的衣物一口氣拿出來洗,不是不愛乾淨。
白雪白一如往常的走進屋裡,卻驚悚的發現所有談話聲因為她的出現而中斷,本來應該只有關飛天會在的屋子裡,黑壓壓的站了六、七個西裝男。
每個看起來都來意不善,每一個手上都有槍,有一個的槍甚至正對著關飛天。
她見過這種人,眼神冷酷,十個有九個都是混黑道的。
「我告訴你們……不……不許欺負他!」糟糕,他們每個都有槍,她的警槍卻在下班時繳回去了,沒有了防身武器,怎麼對付這幾個人?
「不許?」
有個男人輕蔑的笑了,翻成英文給其他人聽,其他的人一起嘲笑她,好像她講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娛樂了他們。
「不過是個小女人,算她倒霉,既然被她看見,別留活口,一起解決!」看似老大的人下了指令。
當她聽不懂英文嗎?雖然平常沒機會用英文跟人家對談,可是聽說讀寫她一點問題也沒有。
「你們是誰?非法闖入民宅,非法攜帶槍械,都是違法的!」眼珠一轉,她必須想辦法拖延時間。
「囉唆的賤人!」
在那人出言不遜的同時,白雪白將本來抱著的內衣褲冷不防的往那些人扔了過去。
因為出其不意,那些西裝男個個錯愕了一秒鐘,才揮去那些天女散花的女性衣物,連聲咒罵,有人舉槍就要朝她射擊,一秒中其實可以做很多事,像奧運選手,決定輸贏靠的都是零點幾秒,隨意決定別人生死的殺手也一樣。
真要說起來,其實關飛天並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他知道自己的行蹤早晚會暴露,但是沒想到這麼早。
他必須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但是還沒能從這些人的嘴裡套出話來,她卻突然進門壞了他的事。
他忘了這時候是她的下班時間,因為她的出現,他穩如盤石的心情多了一絲別人難以察覺的浮躁。
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解決這群來探路的殺手。
心隨意動,關飛天直接發難,先是抬腳踹翻一個黑衣人,那人連帶撞飛他身後的同伴,再旋轉過身體,搶在眼前持槍男子扣下扳機的前一秒抓住槍身,再用另外一隻腳踢飛對方。
他速度快得像本能反應,只是瞬間已經解決三個人,其他人也不管同伴生死,有恃無恐的開火掃射。
關飛天就地翻滾,滾到靠牆的餐桌下,隨手把桌子掀倒,從桌下一角撕下被膠帶固定住的槍。
原來,他早有防備。
至於對付白雪白的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麼甜頭吃,本來輕視的以為她只是個黃種小女人,隨便就能拿下,哪知道捱了狠狠的過肩摔不說,臉上還掛了彩,這下面子丟大了,掏出槍就向她開火。
白雪白哪可能給他們機會,近身想再給對方苦頭吃,哪知道頸子忽然一緊,被另外一個從背後繞過來的黑衣男給粗暴的箝住,她呼吸頓失,站在她前面的男人以為她被制伏,嘿嘿笑著踱了過來,直逼到她面前兩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