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衣做飯,不露聲色地送他走,內心卻是激盪起伏。在茅屋裡坐了半晌,連喝水都感覺澀澀的,心中沒些滋味。
眼看陽光照眼,正是好時辰,我決定獨自去宮城一探究竟。
繫上司鴻宸短袍,將自己打扮成上回的模樣。封逸謙送的羊皮靴結實柔暖,讓我無病無災度過了這個冬天。
剛出林子,就有士兵迎上前,慇勤道:「夫人出門,小的推車送夫人。」
我懷疑是司鴻宸暗中吩咐他們的,故作輕鬆地說:「去宮城買點東西,要是方便,你趕車送我也好。」士兵答應一聲,推了一輛手車過來,我不假思索地上了車。
行得兩個時辰,過了護城河,便是正城門。我下車,抬眼望去,城門簇新朱漆金釘,比以前更顯氣派。門前禁軍守衛,賣貨的、遊走的進進出出,面上過節喜慶的笑容還未散去。
我轉身吩咐士兵趕車前行,自己後邊走走看看。士兵早被眼前光怪陸離的熱鬧景象迷惑,拉車在前面走,卻與我的距離愈來愈遠。我一閃身,進了一條青石小巷,快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通往永芳樓的道口。
這裡又換了另一番景致。一路行來,滿耳聽不懂的儂詞儷曲,陣陣嬉笑聲從樓內滲出,裡面想必是衣香鬢影、錦繡環繞的旖旎場景。很容易找到了永芳樓,鴇母帶著兩名垂髻丫鬟迎在門前。
我徑直過去,鴇母認得我了,笑著打招呼:「這位小哥也來了,年過得可好?」
我聽出話裡的味道,面無表情地說道:「敖大哥捷足先登,小弟也來湊個熱鬧。」
鴇母似乎嗅出什麼,不慇勤也不怠慢,訕笑,「敖兄弟包的是纖纖,小兄弟看上哪個?老身幫你叫去。」
「我也要纖纖。」我冷聲回答。
鴇母微愣,轉眼又笑了,「小兄弟還是選別的姑娘吧。纖纖只招待敖兄弟。」
「敖大哥在不在?」
「他呀,來去無定時。暮暗時分肯定在。」
我聽懂了鴇母話裡的意思,抬眼望了望天色,太陽開始斜西。於是將手上滿滿一袋五銖錢給她,「我只呆一會兒。」
鴇母掂量了一下,不禁掩唇而笑,吩咐丫鬟,「快引小兄弟進去,見纖纖姑娘。」
我跟著丫鬟轉過一處月洞門,迎面便是軒與樓相接的遊廊。走到盡頭,只見松竹依依,七彩石環繞成小水池,冬日裡看上去蕭條,並無蓮葉錦鯉。我還在環顧周圍動靜,丫鬟從一間暖屋出來,拉了拉棉簾,喚我進去。
裡面水粉飄香,裝飾卻極為簡單。一張透雕花鳥纏枝的落罩木床還算精緻,木質圓桌上擺放侍奉客人的茶水,角落古琴一把,梳妝台上一面螭虎紋銅鏡,妝匣若干,旁邊花架上掛幾件錦裙繡服。
纖纖端坐圓桌旁,身邊也沒隨侍的婢女。她瞧見我進來,一雙黑亮的眼睛無表情地眨了眨,悠然開口,「這位小爺,您是聽曲還是聽歌?」
這女人,那晚眼裡只有司鴻宸,當然不會注意我。我微微一蹙眉,淡淡地道:「我不聽你彈曲,也不聽你唱歌,我來給你算個命。」
纖纖臉上有了訝意,但馬上撫帕掩飾過去,也是漠然道:「我虞纖纖生來薄命,福份差,算不算都一樣。小爺不用費神。」
原來她已經很自願將自己配上「虞」姓了。
我冷眼看這張花容月貌,韓嫣嫣、虞琪、以及這個叫纖纖的風月女子,她們的形象在我眼裡接踵交疊。每當想起她們,我總是難以平靜,連呼吸也會急促起來。眼前的虞纖纖雖無凌厲風貌,眉眼處溢出的都是似水柔情,舉止談吐間,渾如海棠滋曉露,婀娜一般傾國。
這樣的女子,司鴻宸絕對是動心的。
我這番貿然而來,連自己都搞不懂究竟為什麼。站在虞纖纖面前,我才徹底領悟了——我是怕再次敗在她們手下!
一個韓宜笑敗了,一個樓婉茹敗了,到了這個異世,我怎可失敗?
不行,必須盡早將他們分開!
這念頭毒蛇一樣纏住我的思想,我定定地站著,一時恍惚不語。
虞纖纖眼梢一掃,微微蹙眉,「小爺稍坐,聽奴家彈個曲如何?」
「不,這命還是要算的。」我鎮定下來,目光定住她,「最近姑娘正和一位男子打得火熱吧?奉勸一句,遠離他,不然你真的紅顏薄命。」
「為什麼?」虞纖纖微弱一顫,春山黛眉微蹙。
「你千年的情殤,兩世虐緣,都與這男子有關。這輩子想活得開心,幸福,必須離開他遠遠的!」
虞纖纖有點動容,她也盯住我半晌,才輕搖頭,不屑道:「奴家確實和一位男子交往甚密,卻是平生最幸福的。所以小爺的話,奴家聽不進去。」
她淡定地笑了笑。
我被虞纖纖臉上的柔情激怒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拆了盤在頭上的士兵髻,如瀑的長髮傾瀉而下。
這回虞纖纖的臉上失了顏色,她驚愕地後退一步,急問:「你是誰?」
我清了清嗓子,回答乾脆,「敖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