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謙的眼裡也是迷濛一片,「我也不知道。封叔說上哪兒,我們就上哪兒。」
順著風燈的指引,馬隊很快進了一家客棧。那客棧是幾排大磚房,庭院碎石圈起來的草地,很大很空闊,南北兩邊各有馬廄。順著石門就通向廳堂,通向各自房間。
掌櫃趕忙出來迎接。封叔見庭院收拾得乾淨,露出滿意的微笑,將馬韁交給隨從,「都把馬牽到南邊去,夜風大,注意看守。」說完,跟著掌櫃進石門去了。封澤背著沉甸甸的腰刀,招呼另幾名隨從一併跟上。
我和封逸謙也下了馬車,還沒走過石門,突然聞得有酒香撲鼻,封逸謙鼻翼翕動,說:「不知道店家在燒什麼?我餓了。」
「夫人關照過,到了外面少吃來歷不明的,她給你準備不少好吃的。」我勸了一句,突然想起忘記拿裝食物的籐匣了,趕緊招呼他一聲,跑著折回去取。
剛巧又來了一撥客人。一名紫袍男子正被人攙扶著下馬,一腳踩在匍匐在地的人身上,另有黑衣人領著幾名侍從守在紫袍男子身旁。我有點驚訝:瞧這等架勢,定是非富即貴的人家。
黑衣人命令侍從將幾匹黑馬牽到北邊的馬廄,山風呼嘯而過,說話的聲音有點低沉,仍能聽得清楚。
我一驚,竟呆滯地站著未動。
紫袍人正跟黑衣人低語著什麼,風馬燈搖曳著他們的風袍,眼前影影綽綽不分明。我很想看清黑衣人的臉,連封逸謙站在身後也沒注意。
他拍了拍我的肩,「宜笑,怎麼磨磨蹭蹭的,在看什麼?」
我慌忙噓了一聲,示意他噤聲。我倆隱在馬車旁,眼看著那些人朝著石門,一步步走去。
石門頂上的風燈染了昏黃的光,照在他們身上,此時黑衣人警惕地睥睨左右,眼神冷鶩。
好像真聽到了轟鳴聲,和那記撕心裂肺最後的詛咒,我凜凜地打了個哆嗦。
這回,我真的看清那張臉了。
回到房間時,夜燭剛燃,室內乾淨得不染纖塵。而窗外,風急,樹影搖蕩。
封逸謙想是坐車久了,連連喊困,只著了中衣圍著錦被蜷縮在床上。我服侍他服完藥,正放下幔帳,他就很自然地爬過來,枕著我的大腿。
「你好像不開心,是不是封叔白天罵你的緣故?」封逸謙雖然困意十足,雙目仍是茫然地看著我。
「不是。」我吁了口氣,自語似的,「如果兩個人後世是仇人,前世必定會是仇人嗎?」
「什麼前世後世的?宜笑,你總是想得特別多。兩個仇人即使去了前世,也不一定碰得到。唉,我只要今世活得長些,誰知道有沒有後世呢?」
封逸謙孩子氣似的,翻了個身,不久發出細微勻淨的呼吸聲。
我注視著他年輕的面龐,許是盯得久了,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他從來沒提出過男女間床第之歡,封家也從未提及。也許在那個時代,女奴只是伺候人的工具,是不配跟年輕的主人歡愛的。封逸謙雖然溫順聽話,骨子裡對我的身份也是在意的。
又也許,他的心裡已經烙下阿顰的印記,裝不下別人了。
我從來沒問他心裡的感受,因為這些對我不重要。
漏夜殘燭滴了滿桌,眼看著夜走向深處。山風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把客棧裡所有的聲音掩蓋住。
我始終處在半寐半醒的狀態,不經意間,隔著窗紙,隱約有幾個人影一閃而過。我小心地下了床,推開門窗,張望了幾下,什麼動靜都沒有。
床上的封逸謙動了動,發出輕輕的呢喃聲,「渴……」
「我去廚房給你倒點熱水。」
我就勢答應了一句,提起陶壺,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門,赤腳靈貓般溜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