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得滿頭大汗,見身邊的余嫂已經跑不動了,便叫了輛黃包車,吩咐車伕將余嫂拉回樓家。
「小姐,你怎麼辦?」余嫂不無擔心地問。
「不要緊,我馬上回小洋樓!」
送走了余嫂,聽著不遠處槍聲和炸彈爆炸聲,我的心情也一直在翻騰著。司鴻宸會不會出事?他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回到小洋樓,站在新房的窗口遠眺,槍彈聲漸漸沉寂了,城中那片火光也漸漸熄滅。我一個人坐臥不安,站崗的衛兵早就撤了,周圍的空氣窒息得讓人不得呼吸。
過了很久,外面傳來車子由遠而近的聲音,緊接著,半閉的鐵柵門發出一聲轟然的巨響。從窗口望去,司鴻宸的霍希車正快速駛入花園,拐了個彎,直向車庫而去。
我不禁長噓了一口氣。
良久,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司鴻宸大步流星的身影。
我心知有異,急忙下了樓,開了客廳的門,出去察看。那輛車就安靜地停在樹蔭之下,車門半敞。
司鴻宸靠在方向盤上,一手捫胸,閉著眼睛,臉色蒼白。
「司鴻宸!」我搖晃了他一下,他壯實的軀體直直撲倒過來。我雙手用力托住,這才發現鮮血染紅了他的西服,又從他的指縫中滴流出來。
「扶我上去……」他眉頭緊蹙,一字一頓地呻吟著。
我大驚,左右望了望,便急忙用盡全身力氣,半拖半抱地將司鴻宸扶進了客廳。又覺得不妥,費盡好大的勁兒才將他攙扶上樓梯。
這時候的司鴻宸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他的房門又是鎖著的,我顧不得其它,將他背進新房,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現在,我坐在床前,凝視著昏迷不醒的司鴻宸,回想其剛才還春風滿面的模樣,不禁苦笑地搖了搖頭。
我到廚房燒了一鍋開水,又在儲藏室找來一包外傷器械、繃帶、藥品等,點燃酒精鍋,仔細消了毒。然後開始給他脫衣服,洗濯傷口、敷藥、包紮,最後絞了熱毛巾,從頭到腳給他擦洗得乾乾淨淨。
收起染血的衣服,我望著司鴻宸仰躺在床上,而且赤條條,一絲不掛的,心中無比的暢快淋漓,感覺每一個毛孔都清爽暢通。
司鴻宸的傷勢並不太重,很快就甦醒過來。他睜眼一看,似乎大吃一驚,順手想拉動一床線毯,將自己遮掩起來。也許是碰著傷處,不禁低吟一聲。
「勸你別動,子彈還在裡頭呢。」我陰沉地哼了哼。
「傷在哪兒了?」他痛苦道。
我故意小題大作,「左胸,說不定傷著心臟了呢。」
話雖這麼說,心裡還是有了擔憂,司鴻宸雖然年輕力壯,如果不將子彈取出,恐怕他難逃這一關。
「幫我叫一下馬丁神父,我受傷的事不許說出去!」他報出電話號碼,聲音微弱,威懾力依舊。
馬丁神父接到電話,沒過多久趕到了。
此時夜幕降臨,房間裡燈火通明。我手提美孚油燈,站在床前,凝望司鴻宸麻醉後熟睡的臉。馬丁神父正用手術鑷子夾出一顆沾血的子彈,輕放在盤子上。
「夫人,很榮幸再次見到您。夫人的英語非常流利,我非常驚奇。」
馬丁神父包紮完傷口,邊整理藥箱,邊笑著說。
「我曾經還是班裡的學習尖子呢,這點英語算得了什麼。好歹學了幾年,沒想到在這兒派上大用場了。」我暗自感覺好笑,心頭的愁雲,也暫時被撥開了。
送走了馬丁神父,我上樓收拾房間。麻醉還沒過去,司鴻宸依然熟睡著。
我收起所有換下的衣褲和染血的繃帶,想拿到衛生間洗去。剛出了房間,啪啦一聲,一串鑰匙從衣物堆裡掉了下來。
一個念頭很自然地湧上心頭,裡面是不是有書房的鑰匙?
回頭望了望房間內的動靜,我抓緊時間,提著美孚油燈下了樓。出客廳,穿過花園,來到了司鴻宸的書房門前。
挨個取出鑰匙試試,才試了兩把,書房門開了。
我就像一個夜潛的盜賊,鬼鬼祟祟滑行在黑夜之中。美孚油燈忽明忽暗的,我徑直走到書桌前,打開第一道抽屜,我的玉珠項鏈赫然在目。
心內狂喜萬分,猶如見到思念已久的老友,我小心地提起項鏈,重新掛在頸脖上。然後執起油燈想離開,剛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麼,又折了回去。
書桌的第二個抽屜裡,放著那本《司鴻志》。
紙頁破舊,儼然是司鴻宸的父親傳給他的。他父親死於戰爭。讓我失望的是,裡面記載到司鴻宸父親去世為止,有關司鴻宸一字未提。
司鴻宸的一生,要靠馮大泉的母親撰寫。戎馬生涯,多少次逢凶化吉,這樣自信滿滿的一個人,做夢都不會想到,他最多還有三個月的生命。
我將《司鴻志》重新放回原處,小心翼翼地鎖上書房門。
司鴻宸已經醒過來了,睜著一雙深邃不可測的眼睛,卻一點也不能動彈。
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因為項鏈到手,他現在又是處於隨人擺佈境況,我的口吻裡盛滿了強硬。
「司鴻宸,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想教訓任何叛黨忤逆。勇敢面對這次慘痛的血的代價吧,我相信你一定會很快復原!在以前,你是一切,我只能聽從你的命令。現在,你是傷員,我是看護,就應該你聽我的命令。你聽著,吃藥、吃我做的飯,養好身體,準備新的戰鬥!這就是我的命令!」
說罷,不去理會他驚詫萬分的表情,將厚實的暖被覆蓋在他身上。自己睡在已經鋪好的地板上,呼地吹滅了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