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進廂房後,湘竹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走了不下二十遍了,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怎麼辦啊,就差最後一步了,怎麼就前功盡棄了呢?」
雨汐一直坐在窗前,目光直視西北方向,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門外,裡三層外三層的,都快把這院子圍了個水洩不通了,連焱永從旁邊的廂房走過來,前前後後都遇見了三十個士兵。
簡直就把他們當重等犯人一般看待了。
「汐兒,你沒事吧?」焱永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見她直視微微地搖了搖頭,不由得歎氣道,「對不起,是我沒用,答應你的事都做不到。」
雨汐知道他已經盡力了,並沒有怪他:「不關你的事。」
三人靜靜地呆坐了好一會兒,一股深沉的遺憾和無力感在四周擴散,沒有一個人說話,到最後,無盡的沉默淹沒了他們。
第二天一早,陳林就來敲門;湘竹伺候了雨汐洗漱完後,便開門走了出去,馬匹上的焱永抱歉地對雨汐一笑,她只做沒看到。
周圍的士兵威風凜凜的,排成了兩排,一直站到城門。
飛兒慢慢地踱了過來,腦袋在雨汐的身上廝磨了好一會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內心的悲涼般,低聲嘶叫了幾下,便抬起頭來舔了舔雨汐的臉頰。
雨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像是在和一個朋友述說心事一般,對它耳語了幾句後,才鬆開它。
「郡主,時候不早了,請上路吧。」陳林彎身恭請道。
雨汐默默地看了前方一眼,似乎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般。頓時間,一陣風沙捲起,飛沙走石般掩蓋了整個天空,逼得人都睜不開眼睛。
雨汐看時機正好,忽地躍上飛兒,兩腿一蹬,一人一馬已經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飛兒已經知道了沙漠的入口,它會帶著自己飛向那個幸福的殿堂的!那裡,有她最愛的人在等著她!
一想到這,雨汐更加不管不顧了,揚起馬鞭,狠狠一抽,飛兒就像要飛起來般,風馳電掣般向前奔跑。
背後的人一陣手忙腳亂,風沙吹得他們都分不清方向了,只聽得雨汐在風沙中吆喝的聲音,還要嗒嗒的馬蹄聲。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焱永,待雙眼微微睜開後,他便順著雨汐消失的方向奔過去:「汐兒……汐兒……等等我……」
風沙已然淹沒了他的聲音。
雨汐拚命地策馬奔騰,雙眼緊閉著,任由飛兒帶著她奔跑,跑向那個有慕容軒的地方。
耳邊的風沙聲一陣接一陣的狂嘯,打在她臉上,生疼生疼的,待她睜開眼時,自己已經身處沙漠中了。
太好了,已經出了西陵了!過了這片沙漠,就是南國了!雨汐心裡一陣激動,對著天空就大喊道:「慕容軒……我來找你了……」
歡叫聲打在空氣中的沙土裡,竟響起回音來,甚是好聽。
雨汐心情大爽,駕著飛兒繼續往前走。
太陽,開始慢慢升起,灼熱度也開始慢慢回升。漸漸的,雨汐開始嘴乾舌燥了,連嚥下口水,都覺得是把一把沙子給吞進去。
在來之前,雨汐只知道這片沙漠並不是很大,如果有當地人的指引的話,不出一天就可以走出去的。
但,剛剛走得匆忙,別提有指路人,就連水,都沒有。
飛兒似乎也感覺到了乾渴,步伐也漸漸減慢了,到最後,幾乎是雨汐瞪一下,它才走一下。
為了它的負擔,雨汐選擇了下馬步行,她沒有在沙漠裡行路的經驗,更加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保持體內水分的散失,體力也在漸漸透支。
望著遙不可及的西北方向,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無盡的悲涼,難道,她真的走不到他的身邊嗎?
腳步忽然一滑,緊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人便順著一個沙坡滑了下去,直跌得頭暈目眩,看不清方向。
暈暈沉沉中,忽然覺得乾裂的嘴唇上有抹清甜,就像在生命最盡頭處看到了希望般,想起慕容軒還在等著她,便不管不顧地用力地吸取唇邊的甘甜,直到喉間的熱度漸漸降低。
依稀間,她似乎看到頭頂上有個身影在眼前晃動,想要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厲害,努力了好幾次,直到一陣遼遠的聲音傳來:
「汐兒……站起來……汐兒……你要堅強……汐兒……我在這等著你呢……」
身上不知從哪來了力氣,迫使她奮力地一起身,睜眼就喊:「慕容軒……慕容軒……你在哪裡?」
「汐兒,你終於醒了?」
雨汐定睛一看,抱著自己人竟是焱永,根本就沒有慕容軒,眼裡不覺透過一抹失望。
焱永卻故作沒有看到般,扯了扯乾裂的嘴唇後,嘶啞的聲音才傳來:「還能走嗎?走過這片沙漠,我們就到達南國了。」
這一句話頓時就給了雨汐無比的力量,她掙扎著就要站起來,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指有片猩紅,再抹抹嘴唇,那裡還結著血塊!
眼明的她發現焱永迅速地將自己的手臂縮回身後,她伸手一把扯過,手臂上一個傷口赫然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一把劍割的,很深,幾乎見到了骨頭。
再抬頭時,焱永蒼白的臉色正躲閃著她逼視的目光。
不再言語,只是一把撕下自己的裙擺,迅速地為他包紮好後,才顫抖著說道:「以後……不要這樣做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他這樣做。
焱永急忙走過去,扶著他緩緩地往前面走去。
雨汐想要問他的馬去哪了,想想,還是不要再浪費口水了。飛兒現在都可能迷失在這片沙漠裡了,更何況其他的馬兒。
兩人攙扶著,緩緩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只是一刻鐘,也可能已經半個時辰了,不管多久,他們發現,位置還是原地……他們迷路了!
一股悲涼的絕望在他們心底泛起。
眼睛乾澀欲裂,嘴唇早已開了好幾個口子,舔了幾下,更覺乾裂難耐;兩人轉頭看了看對方的狼狽樣,都不由自主地笑了。
由於剛剛失血過多,加上為了找雨汐花費了更多的體力,焱永的臉色看起來更覺嚇人。
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在烈日的照射下更顯慘白,眼前也漸漸出現了幻覺,似是一座城市,不由得一笑:「汐兒……我們快到了……」
雨汐艱難地睜開雙眸,發現前面的地平線上的確出現了一座城市,但僅存的意識告訴她:「那只是……海市蜃樓,我們,應該,還要走很遠……」
忽地感覺手臂被一股力量拉扯了下,緊接著就看到焱永的身體在自己側邊緩緩癱倒,來不及去抓,只能看到他順著一堆沙坡滾落了幾丈遠。
腳步踉蹌地蹣跚過去,乾澀得只剩血絲的眼睛裡透著焦慮,微微出力地抬起焱永的腦袋:「你……你怎麼樣了?」
眼前直覺一片漆黑,不由得一慌,下意識地抓住雨汐的手:「汐兒……我……我為什麼看不到你了……你……你在哪?」
雨汐知道他的體力已經透支到極點了,再走下去,他真會出現生命危險的!心裡不由得一陣愧疚,如果,他不追來的話,就不會……
喉嚨呼嚕了兩聲,卻只聽得沙啞而撕裂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響起:「你……你好好……休息一下……」
風沙,越來越大,任意的肆虐咆哮,似是要將它全部的積蓄都散發出來般。
抬起那雙沉重的眼袋,勉強看清焱永已經暈了過去。
手指在他的傷口上緩緩摩挲,鼻子微微一酸,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啊?怎麼能這麼隨便就為了別人而傷害自己呢?
他難道真不知道,她的心裡只有慕容軒嗎?
抬頭,對著西北方向凝目了好一段時間,再看著懷裡的人,像是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般。
她要見慕容軒!這個念頭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她不能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將焱永的頭放下來後,看了他最後一眼後,便站起身,緩緩地,朝前方走去。
可是,為什麼她覺得此刻的腳步比剛剛還要沉重;為什麼她會覺得,心底像一把尖刀劃過去般,疼痛難忍;為什麼她會覺得,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呼喚她……
「我叫焱堯,你呢?」
「你要這些露珠幹什麼呢?有什麼用處呢?」
「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在皇宮的後花園見過啊,我還幫你採集霜露呢,我叫焱堯!」
「你現在還小,還不明白真正的愛情是什麼,而你對王叔的依戀,那是因為你還小,還分不清愛情和親情而已,我決定了,要等你長大,等你長到了十三歲,到時候如果你還說你愛的是王叔的話,我就沒話可說了。」
「汐兒,在此之前,你能讓我做你的朋友嗎?就像嫣兒那樣,讓我陪著你,保護你,行嗎?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再說什麼要娶你的話了,在你沒長大之前,我絕對不說!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一句句地在她腦海裡重現,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還有他在這一路上對她的照顧,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個鉛球般,在後面拖住了她的腿,讓她舉步難行。
慕容軒,你說過,要我等你的,我現在等不及了,該不該去找你?
可是,如果我真丟下他的話,他一定會死的,我不想……不想他死……
慕容軒,我回去,我回去等你好嗎?不管等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下去,雖然你不知道有這麼一刻,我離你那麼那麼的近,可我知道。
我知道我曾努力地去靠近你,我能感受到你的氣息就在那一邊,能感覺到你的手心就在那一邊,這就足夠了;日後,就讓我來告訴你吧,告訴你,我曾經那麼那麼努力地想要走近你。
回頭,一滴眼淚從眼角落了下來,即刻被風沙席捲而去。
走至焱永身邊,將兩個手指放在嘴裡,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撕扯著聲帶,只為發出那一聲長嘯,不足以傳至十里,但,飛兒如果就在身邊的話,一定能聽到的。
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忐忑地聆聽著耳邊的聲音,在那輕微的緩慢的嗒嗒聲響起時,唇邊,終於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雨汐使盡吃奶的力氣,在飛兒的配合下,終於把焱永放了上去。牽著韁繩,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原來的方向前進。
她不知道選擇往回程方向走距離會不會短些,她根本就不確定自己走進了這片沙漠的哪裡,中間?就快到南國?還是只是在入口處來回走?
現在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馬背上的男子被這片沙漠吞沒。
他是齊國的未來,是一個仁君之選,她不能讓他死在這片風沙裡;他應該在百年之後躺在皇陵裡,受萬人的敬仰。
一隻腳踏進了沙堆了,拔出來時,沒有了鞋子的蹤影。裸著腳走在滾燙的沙子上,磨出的血灑在沙堆裡,吞噬了她的疼痛。
飛兒已經開始吐白沫了,背上的重荷成了侵蝕她生命的毒藥,一點一點地將她的生命力透支。
雨汐不忍,好幾次都想讓她歇一下,然而她知道,如果停下來的話,很有可能下一波沙浪就會將他們淹沒。所以,她強忍著蝕骨的疼痛,一步一步地拖著飛兒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