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印不知自己在書案之後坐了多久,直到面前燃著的紅燭慢慢熄滅。
他的一雙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
要他就這麼放棄蘭沁麼?
他做不到,做不到。
蘭沁,是他摯愛一生的女人,就算她背叛了自己,他恨她背叛自己,可是,他的心裡,還是知道,他無法放手!
即使她心裡有別人,他也不能夠,讓她離開自己,永遠不能!
他不可以失去她,失去了她,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慢慢的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張多壽聽到門響,忙回身躬身道:「陛下!」
凌印淡淡的道:「回宣室殿。」
「陛下,有一件事……」張多壽見凌印自己出來,便把馨兒方才來說的話通報了一遍。
「你說什麼?」凌印睚眥欲裂,一腳踢向張多壽:「你活膩了麼?怎麼這時候才告訴朕!」
張多壽從階梯上滾落下去,心中大驚,忙跪在地上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陛下饒命!」
凌印不再理會他,一個人向暴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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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沁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那個溫暖的懷裡。
「凌印……」撲入他的懷中,一陣蘭香傳入鼻中,蘭沁睜大了眼睛:「你是羅寧!」
羅寧面上露出一絲苦笑:「你終於認出來了。」
蘭沁呆坐在羅寧面前,她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是在顛簸的馬車上:「我們要去哪?」
「遠離漢宮,去想去的地方,過我們自由的生活。」羅寧凝視著她的雙眸:「若是你還記得你的話,若是你的心沒有變,那麼便跟我走!」
蘭沁不語,手又下意識的按在了小腹之上。
她的任何動作都沒有逃過羅寧的眼睛:「如果你要回漢宮,那麼我們一起回去,我依然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淚水在她的面龐橫流。
「或者,我們一起,讓孩子平安的長大。」羅寧的聲音溫柔的,在她的耳邊響起。
突然,馬車開始加速。
「兆兒!」羅寧掀開車幔。
「公子!後面有追兵!」兆兒喊道:「不好,前面也有,我們沒有路了!」兆兒拉緊了韁繩。
果然見他們的馬車,四周已被熊熊的火把的圍住,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御林軍。
羅寧回過頭來,悲涼一笑:「他還是來了!」然後跳出車外。
「羅寧!」蘭沁沒有抓住他的衣襟,半個身子卻搶到了車外。
卻見幾十個御林騎兵將他們乘坐的馬車團團圍住,帶隊的,是青寧。
火把熊熊的燃燒著,發出霹靂聲響。
熱烈的火光,印紅了所有人的臉。
那御林軍見羅寧的容顏,竟然和凌印一摸一樣,不由大驚。
羅寧和青寧,卻是毫不在乎。
「師兄,」青寧對站在車頂的羅寧說道:「回去吧,一切都有皇上做主!太后不會不顧及皇上的!」
「你不要擋我的路!」羅寧飛身下來,將蘭沁推回車中,奪過兆兒手中的鞭子,一揚鞭,馬兒便向右側衝去。
一切都太快了,御林軍還未反應過來,馬車便衝出了包圍,向一條林間小路奔去。
駕車的三匹馬,是羅寧親自挑選的大宛駒,日行千里,即使拉著車,也比御林軍的馬跑得快。
過了樹林,便是一片開闊地,羅寧不敢減速,他知道,追兵不會那麼輕易被甩掉。
正要加速,卻聽兆兒喊道:「不好!公子,前面是斷崖!」
羅寧拉緊韁繩,懸崖勒馬。馬兒向後退了幾步,就差那麼一點,他們便會一同跌落到崖底。
馬蹄帶下去的石塊不知向下墜了多久,也未聽到落地的聲音。
這果然是一段絕壁!
羅寧回頭看坐在車中的蘭沁,她已被顛簸的面色慘白。
將她扶出馬車,「我們一起等他吧!」
蘭沁望著他,心中已然明白。
他要等的,是她的選擇。
片刻之後,御林軍成扇形從林中走出,將他們圍住。
紫鈴聲響,凌印騎著白馬從隊伍後面走到前來。
羅寧握著蘭沁的手微微收緊。
「你們要去哪?」凌印面色冷峻無比。
「不會讓阿沁再受傷的地方!」羅寧的聲音很平靜。
凌印飛身下馬,「她是朕的女人!朕不會讓她離開朕!」他面目因為怒氣已有猙獰。
「留在你身邊,繼續被傷害麼?」羅寧向前兩步,氣勢絲毫不輸於凌印。
「以後不會了!」凌印道:「朕再不會讓她受傷!」
羅寧笑了,似乎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話:「那麼,你願意與我做一個交易麼?」
「交易?」凌印面色依然冷峻。
「對!」羅寧的笑意越來越濃:「把皇位讓給我,我就把蘭沁給你。」聲音出奇的平靜,平靜的像是用米換錢一樣。
「朕不會跟你做任何交易,天下是朕的,蘭沁也是朕的,永遠都是,你無法奪走!」凌印眼中已露殺意,他抽出了長劍,劍身如銀月般滲著凜凜寒意,劍尖劃出一條弧線,直指向羅寧。
就在同時,羅寧也拔出佩劍。
寶劍相撞,擦出長長的火花。
凌印劍風勁猛,招招都帶著殺意。
羅寧卻只守不攻。
就那麼一揮,凌印的劍劃向羅寧的面孔。羅寧不及迴避,右頰已被劍鋒劃出一條深深的傷口。
眾人都是驚呼。
蘭沁的心,驟然間蹙緊。
凌印和羅寧,終於為了她,開始了真正的決鬥。
這是,她這一生,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她不想羅寧受傷,更不想凌印受傷。
蘭沁渾身顫抖著,想衝上前去:「你們不要打了,不要!」
「兆兒,拉住她!」羅寧命道。
兆兒便緊緊的拉住蘭沁,不肯放鬆。
羅寧深深的望了一眼蘭沁,毫不在意的抹掉臉上的鮮血,笑著對凌印道:「好,很好,現在我們不一樣了!」
凌印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裡,也不想傷害這個弟弟。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子啊!
就在他發愣的一瞬間,忽然,一陣劍風襲來。
只覺得,所有火把的火苗都停止了跳動一般。
「呃……」凌印發出了一聲低吼。
羅寧的劍尖,已然刺入了他的胸膛。
「凌印!」蘭沁高聲喊道。
他受了傷,受了傷!
即使是他那般對待自己,她還這麼的關心他!
他是她的劫數!
青寧心中也是一緊,要上前去,卻見凌印慢慢的直起身來。
「你們誰,都不可插手,這是朕和他的決鬥!」凌印冷聲的命令道。
鮮血透過錦袍,在胸口蔓延開來。
「凌兒!寧兒!」太后的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她奔到前來,卻見羅寧面容已毀,凌印也被羅寧刺傷。
「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太后悲傷極了,她轉身向蘭沁撲去,「你這個妖孽,竟讓他們兄弟手足殘殺!哀家要殺了你,殺了你!」
蘭沁冷然的望著太后:「是我麼?我真的是妖孽。」不知是詢問,還是自己在肯定。
蘭沁卻依然冷然,她從袖間掏出匕首,「不用你,我自己來!」她狠狠的揮刀,將自己的面容毀掉,像羅寧一樣。然後望了凌印與羅寧最後一眼,目光裡只剩絕決。一轉身,便跳下了懸崖。
「阿沁!!」羅寧丟下手中的劍,也飛身跳了下去。
「沁!」
「寧兒!」
凌印與太后的吼聲一起響起。
凌印奔向崖邊,卻被御林軍圍住。
他手揮長劍:「不要擋了朕!不要擋了朕!」凌印狂吼著,有人阻攔便揮劍坎去,完全失去了理智。
「沁!蘭沁!」他像發了狂一樣,讓懸崖邊撲去,卻被層層的御林軍阻攔回來。
「沁……」
然後,耗盡了所有力氣,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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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印劍傷一直反覆,漸漸的到了次年的春天,才大好了。
那一年,漢宮中發生了太多的大事。
先是如意夫人被處死,然後皇后自殺,繼而沁夫人跳崖,皇帝受傷。
不少傳聞不斷的湧到民間。
有人說,沁夫人跳崖的那一天,有個跟皇帝長相一樣的男人,也隨她跳了崖。
有人說,這個和皇上容貌一樣的男人,是皇上的雙生弟弟,也有人說,他是皇上的替身。這個男人,跟皇帝最愛的妃子,沁夫人,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皇上發現之後,兩人才雙雙跳崖而亡。
總之,流言蜚語就這麼一直流傳著。
太后大病了一場,再也不理政事和後宮之事,只是每天守著皇長子,教導皇長子。
*
這一日,凌印歪斜著躺在塌上。
青寧自外而入:「末將參見陛下。」
凌印擺了擺手:「坐吧,不必拘禮。」
青寧坐下,抬起頭來,見凌印精神還好,只是越發的清瘦了,面頰深深的凹陷進入。不禁心中一陣悲傷。
「找到了麼?」凌印的聲音很平淡。
青寧低下了頭,「恕末將無能。」
「哎!」凌印仰面長歎:「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吧!」他的目光,滿是絕望,哀傷絕頂。
他失去了,這個世間,他最寶貴的東西,他又怎麼能夠,開心起來。
怕是永遠,永遠再無法露出笑顏了吧。
「陛下……」平面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發覺凌印說的便是現實。
那一日,蘭沁與羅寧跳下斷崖後,御林軍便下去尋找。
可是,五十名御林軍尋了兩天兩夜,也不見二人的蹤影。
又在周圍百里搜尋,依然沒有結果。
如此來,已經過了幾個月,要找到的可能越來越少了。
「今日的天氣如何?」凌印問道。
「陛下,今日的陽光很好。」
「那陪朕出去走走吧!」
「今日的陽光果然很好。」凌印出了宣室殿,向上林苑的方向走去。
「陛下應該多出來走走。」青寧躬身道。
「是啊,誤了大好的時光啊。」凌印深深的呼吸。
「陛下,這上林苑的荷塘裡的蓮花開了,咱們去看看吧。」青寧輕聲的詢問著。
「嗯。」凌印挪步:「這幾個月,朕想了很多。你飛鴿傳書,讓御林軍都回來吧,不必再找了。」
「陛下……」青寧望著他平靜如水般的俊顏,似乎不相信他的話。
這幾個月,即使他在病中,依然是那麼瘋狂執著的尋找,現在,就這樣要放棄了?
「宜韻堂……」凌印停下了腳步,望著立在面前的幽靜的書院。
春風吹拂著,宜韻堂裡的籐蔓植物的葉子已經開始茂盛的攀爬起來,有清新的小花,開滿枝頭。
似乎昨夜有小雨,將細小的花瓣,打落掉在了地上。
凌印看著掉落的粉色的小花鋪了一地,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良久,才慢慢的抬起頭來,舉步而行,走進了殿堂。
宜韻堂裡垂落著長長的灰塵。
凌印呆立在門口不知多久,才慢慢走了進去。
在這春日的時光裡,讓凌印,又忍不住的想起,初見蘭沁時候的樣子,她伸出手來,拉扯自己衣袖的樣子。
淚,不知覺中,垂到了嘴角。
不顧灰土,又坐在蘭沁的位置上。
上一次,他在她留下的竹簡上寫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低下頭,卻見自己那兩行剛勁的字後面,不知何時又多了兩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娟秀整齊的小篆,觸目心傷!
原來,她想過,想過與自己攜手一生!
原來,她對自己,是真的真心!
可是,最後,他選擇錯了。他不知她想要的。也許不是不知,只是,他不願意放棄無上的權利,他要江山,也想要她!
若能回到舊時光,若能重新再選擇一次。
他會做怎麼樣的選擇?
只要蘭沁,不要江山!
但終究是不能!
所以,她才那麼決絕的離開!
一切,都是他,是他選擇錯了,是他,將她推向了深淵!
淚,便這樣無聲無息的滴落下來,落在竹簡之上,將早已乾涸的墨跡染上了一層哀傷的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