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印坐在御書房的龍案後，低頭看著撲在面前的，已經擬好的聖旨。
呆呆的坐著，不知坐了多久。
然後慢慢的，提起御筆，批上朱批。
張多壽站在凌印的身邊，見他寫好了朱批，便問道：「皇上，奴才幫您蓋上金章？」
凌印未說話，只是點點頭。
張多壽拿起凌印的金印，沾上硃砂，用力的按在了聖旨之上。
赤色的硃砂印，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是那麼的刺眼。
一切，塵埃落定。
凌印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再不想看那聖旨一眼。
起身，走到了窗邊。
夜風習習，吹在凌印的臉上，讓他無比的清醒。
「小多兒，送到刑部吧。」凌印淡淡的道。
「諾！」張多壽捲起聖旨，向外走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
凌印輕輕歎了一口氣。
再也改變不了了。
一切，都成定局。
他，終於，大開了殺戒。
蘇家，上下百口的性命，全部要變成他的刀下亡魂了。
明日，整個長安，都會知道。
他的聖旨。
整個天下，也會知道他的聖旨。
他是帝王，殺人，沒什麼。
哪個皇帝，沒有殺過人？
犯罪，便要誅之。
更何況，蘇家，犯的是謀逆的大罪！
所以，他沒有心軟，也不能心軟！
作為帝王，要擁有天下，便不可有婦人之仁！
為了天下，為了蘭沁，即使做一次殺人的魔王，他也認了……
*
*
*
羅寧這幾日，一直告假，未上早朝。
卻不想今日剛來，便遇上凌印宣的聖旨。
蘇家，便要被滿門斬首。
他暗暗笑了，凌印，真的為阿沁，報了仇。
當然，凌印誅殺蘇家，並非只是為凌印報仇這一個目的。
但是，他還是做到了。
蘇家百口，後日，便是要血流成河了！
這，是他羅寧，做不到的。
他無法像凌印一樣，用這樣的方式，為蘭沁報仇。
他不能殺那麼多人，即使是能，他也不會那麼做。
也許，這便是他和凌印的差距吧！
蘭沁，她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大仇終於得報，即使是，是血流成河。
她，會不在乎麼？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他卻是一直相信，她本是心地純良。即使在深宮裡勾心鬥角，但她的心，還是好的！
不知不覺，竟來到宣室殿門口。
他不知自己該不該進去，也許，他只是擔心她，想來看她一眼。
可是，她，現在，還需要自己麼？
不需要了吧，大仇馬上便要報了。
凌印，能給她最堅實的 依靠。
她還會記得她說過的話麼？
她讓他等她，她會回去找他。
可是，現在……
轉身離去，卻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羅寧。」
她的聲音，撞擊著他的胸口。
自從那日，他們爭吵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他覺得好久，像過了一萬年一樣。
慢慢的回過頭來。
蘭沁便站在他的面前，一襲的白紗，那麼清麗脫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羅寧不由的看呆了。
蘭沁的臉上露出笑容。
微笑，那麼迷人的微笑。
「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再不會來這裡。」她的聲音依舊那麼細弱如蚊蠅一般。
羅寧不說話。
他想生他的氣，可是，他辦不到。
一看到她的樣子，他便氣不起來。
他在心裡，那麼的愛她，怎麼能生她的氣？
可是，面對著她，他卻無法張開口。
她，是他雙生哥哥的妃子，沁夫人。
他嫉妒，嫉妒。
拳頭捏的緊緊的，卻藏在袖中，他不想，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
「你，終於，要達成了你的心願，大仇得報，我是不是該，說聲祝賀？」
他的話，似乎是沒有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她面色變的蒼白，一雙烏沉沉的眸子望著他，眼中噙滿淚水。
他又傷害了她一次。
蘭沁的眼淚，並未掉下來。
她揚了揚頭，讓淚水回流回去。
然後看著羅寧，露出冷笑：「是的，我的心願達成了！」
她的目光凶險：「這便是我一直追求的！我一生的追求！我自找的，我自願的！」
「阿沁！」羅寧萬分的後悔：「我不是有意的。不是……」
蘭沁垂下眼簾：「從一開始，你便輕視我。我知道。」
「我沒有！」羅寧狡辯著。
「你把我當做煙花柳巷裡的女人，你輕薄我，現在，又瞧不起我！」蘭沁冷聲道：「你以為，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
「不是，我從來，從來，沒有輕視過你！」羅寧堅定的道：「你知道麼？你在我心裡，便是像神明一樣。」
「神明？」蘭沁冷笑著：「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你們，不過都是想得到我！」
蘭沁想起那宮人的話。
皇上為了得到那位小姐，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凌印是如此，羅寧也是如此！
他們，都是一樣的男人！
控制，佔有！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她想要得是什麼。
羅寧呆呆的望著蘭沁，半晌，才緩緩的道：「我知道，知道你想要的生活。」他上前，把蘭沁攬入懷中：「我想帶你去，過你想要得生活。那，也是我想要的生活。」
蘭沁推開他，然後望著他的紫眸，良久，才道：「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羅寧，我不知，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可是，你，注定是我要辜負的人。
我沒有命，會和你，過那種想要的生活。
羅寧卻是呆呆的，沒有動彈，他望著她絕美的面龐。
這一生，都不想離她遠去，即使，即使她是別人的女人。
他也不會忍心離她而去。
他永遠也做不到，她，是他的劫！
「阿沁，你還記得，記得咱們的約定吧？」羅寧問道：「你說你會回來找我，你說的！」
蘭沁瞪圓了杏眸，看著羅寧的雙眼，捏著雙拳，道：「我忘記了，忘記了。」
羅寧看著她的動作神態，心中卻明白，她沒有忘。
可是，她為何不承認？
她不會跟他走了吧！
「你愛上凌印了，是吧？」
羅寧忍不住問道。
「愛？」蘭沁露出複雜的笑。
危險，詭異，苦澀。
「羅寧，你知道麼？愛，是毒藥，是解不了的毒藥！」
羅寧道：「這麼說，你真的，心裡，只有凌印？」
「我的心裡？」蘭沁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我的心裡，是什麼樣子？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我的心！」羅寧輕吼道：「我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而且，永遠不會！」
羅寧狠狠的強調了永遠兩個字。
「永遠？」蘭沁冷笑著：「羅寧，如果，你愛錯了人，你會怎麼辦？」
「愛錯人？」羅寧道：「我不會愛錯人，我愛你，沒有愛錯！」
「如果，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以前不知，現在知道了，你該怎麼辦？」蘭沁繼續問道：「你會離開他，還是，殺了他？」
「殺了他？」羅寧不可思議的看著蘭沁：「你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蘭沁抿了抿嘴，轉身離開了。
「阿沁……」
蘭沁停下了腳步，頭卻沒有回，只道：「羅寧，你知道麼，不管怎麼樣，後日，我定會親自去法場，看蘇家赴刑！」
「阿沁！」
蘭沁卻再沒說話，大步向內室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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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百里街。
百里街尾，便是刑場。
這一日，整個百里街兩側都站滿了官兵。
今日，是蘇家人赴刑場的日子。
皇帝親自監斬。
巳時剛過，皇上的御駕便行駛在百里街上。
凌印坐在馬車中，蘭沁坐在他的身旁。
馬車行過的地方，百姓全部俯首，高呼萬歲。
凌印卻是端坐著，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萬歲，聖明。
這是百姓對他的稱謂。
可是，今日，他是去殺人的。
蘇家百口，大多數，都是沒有罪的。
他卻，讓他們，一起去死。
他，還是明君嗎？
蘭沁倚在凌印的懷中：「陛下……」她輕聲喚著凌印。
「嗯。」凌印應著，聲音，卻是有些乾澀。
「你，不想去麼？」蘭沁問道。
「怎麼會？」凌印笑道：「朕，一定會陪在你的身邊。」
蘭沁抬著頭，望著凌印的神色，卻未說話。
他為何，這般的不安？
心裡愧疚麼？
凌印見蘭沁在看自己，忙露出輕鬆的微笑，摟緊了蘭沁的肩膀：「放心，朕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嗯。」
馬車一頓，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