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
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可惜當年,頓乖雨跡雲蹤。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無憀恨、相思意,盡分付征鴻。
他站在那荒涼的墓塚前,帶了些許哀傷。看著看著,竟不禁有些恍了神。
多少年了……
他在心中默默地歎息。
郊外的風凜冽地吹著,就連週遭那樹也被吹得嘩嘩啦啦地響。因是秋深冬初的天氣,這本是長得繁茂的草也變得萎靡不振起來。
他抬起頭望天,天空是無邊無際的漆黑,似是看不到任何光明般地,烏雲密佈。想來明天也不會是個好天氣的。他自嘲地笑笑,目光再一次瞥向那個玲瓏小巧的墓碑。
許是因了有人打理的關係,這裡不見得有太多的荒涼。墓塚的四周種著各色的小花,若不是這蕭索的季節,這裡定是一片花的海洋。
然後,他的心有那麼一瞬間的疼痛。清淺的,帶了些許的哀愁。
你還好嗎?他在心裡這般問自己。也許你才是快樂的吧!他笑了,牽動起的嘴角劃過一絲苦楚。
天空的黑雲烏壓壓地聚在半空讓人看了透不過氣來,然後,一道閃電劃過,隱隱地響起了雷聲。
「轟隆……轟隆……」
他抬起頭。下雨了。那雨水細小而淡薄,落在身上有微涼的觸感。
還記得那個被人刺殺的黃昏,她就這樣看著她,遠離了自己的視線。可是……她還是躺在了這裡,不需要人的保護,仿若自生自滅。
雨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很涼。似是滲入肌理。又是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照著他的臉,有些微微的慘白。
他依舊是那般,朗朗星目,劍眉斜插入鬢,卓爾不群。
然後,輕輕地歎息。彷彿是為了命運,亦或是為了這個長眠於地下的女子。
……
身後隱約傳來了腳步聲,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看了一眼那凸起的墓塚與小小的墓碑,然後一躍而起,隱匿在了黑夜。
郊外的小路,坑坑窪窪地讓人難以行走。許是因為下了雨的關係,此刻的路面又多了幾分泥濘。
卿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手中的油布傘稍稍地傾斜著,那雨就從那傘的邊淅淅瀝瀝地流下來,匆匆地帶了些許迫不及待。
前方突然一個黑影倏地閃過,卿羽心中突地一個激靈。
「誰?誰在那兒!」他朝那個黑影喊去。可是落地的雨聲和周圍陰冷的空氣卻彷彿在不經意間提醒著是他看花了眼。
他好看的眉宇皺在一起,然後向四周望去。一片漆黑的天幕和厚重的烏雲似是遮擋住了所有的光明。雨,還在下著,融合著這個季節獨有的凜冽與寒冷,刺人心骨。周圍是看上去頗為詭異的大樹,在黑夜的印襯下顯得是如此的落寞與哀愁。那光禿禿的枝椏向著四周無盡伸展著,仿若在汲取什麼力量。遠處,是那小小的一片墳塚,帶著或多或少的熟悉徜徉在這塊有些荒涼的土地上。卿羽看著那塚,默默地歎息。
手中的竹籃似是有千金的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腳下是那些頹敗的花花草草枝枝葉葉留下的枯骸。手中的傘又偏了偏,那雨順著油布流下來,濡濕了他的褲腳和衣襟,可是他卻渾然不覺。
然後,他還是看到了她。
「翠柳……」卿羽蹲在那墓塚前笑了笑,「我來看你了……」
晚風帶著並不熟識的質感吹在人的身上。雨彷彿也下的大了。那聽起來似乎是遙不可及的雷聲現在就仿若開在自己身邊一樣。卿羽的心緊了緊。
「你一個人在這兒怕是會寂寞吧?是我對不住你,這麼長時間了,就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孤苦伶仃。」他慢慢前傾著身子,然後伸出手慢慢撫摸那墓碑上凹陷進去的字跡。
愛妻翠柳之墓。
看著那碑上的字跡,他淡淡地笑了。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呆的太久的,我答應過你,要為你報仇!」指腹慢慢地在墓碑上摩挲,從那柔軟的肌膚上傳來的陣陣冰涼讓卿羽的心又微微地冷了些。
「你知道嗎?我看到小姐了,錦兒小姐!」他頓了頓,屏了呼吸,「你是為她而死的不是嗎?翠柳,就是因為當年的那個女嬰,你竟然被……」
「陰陽兩隔,哈哈。」他笑。笑容苦澀。
「不過翠柳,你別怕,不會很久的。我在這裡對你曾經發過誓的,我要讓他們顏家為你血債血償!」他小聲地呢喃,嘴角扯出一個柔媚的弧度。
這張比女人還要陰柔的臉,最起碼還有些用處。至少,它可以用來迷惑太子。
手中的傘又偏了一些,雨水開始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身上蔓延。然後,索性丟了傘慢慢地坐在她身旁。
他的背脊此刻彎成一個拱形,雙手很自然地搭在墓碑上。他的頭緊緊地貼著那冰涼的碑文,細細地磨蹭。好久,都不願起來。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開始恣意流淌,愈來愈大的雨拍打著他看起來有些孱弱的身軀,然後在他的四周彙集成河。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他的臉,他蜷縮在一起,試圖抱著那冰塊般寒冷堅硬的墓碑攫取溫暖。
樹上的人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一切,心不由得抽的緊了。他俊朗的眉宇皺在一起,匯成壯闊的「川」字。
雨還在下著,近乎無情地拍打著人世間的萬物種種。天空依舊是那摸不到看不穿的漆黑,攜著無邊無際的寒冷漠視著週遭的一切。
「翠柳,你可是在怨我,當年看著你死在仇人的劍下而我卻無能為力?」卿羽慢慢地起身,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的墳塚。那塚高高地隆起,像小小的丘。
「有的時候我何曾不是在怪自己啊,若是當初帶著你走,天涯海角,我們可以為伴。也好過現在,陰陽兩隔!」他緩緩流出淚來,和著雨水,彷彿奔湧不休。
他拿起旁邊的竹籃,竹籃裡是各色的小吃,他將它們皆次擺出。
「這是你生前最愛吃的,你多少要吃些。」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嘴中滿是苦澀。
「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可是如今忍辱偷生,一切全是為你,所以你切不可怪我啊!」
「翠柳,若是我們沒有離開冀州,你會不會嫁與我?應該是會的吧,你當時待我極好,怎麼會不喜歡我呢?」
「你一個人在這裡,睡著冷冰冰的床,真是委屈了你。莫怕,再過不少時日,我定來陪你!」
「翠柳,想起來你去了也很多年了吧,你走之後發生了很多事……」
「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在冀州……」
「……」
……
他小聲地說著,默默地流淚。
天際的烏雲依舊密得壓頂,那雨好像也沒有停的意思。嘩嘩啦啦。
他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和被護得緊實的紙錢,撿來雨傘小心地撐著,慢慢點燃。騰起的火光將他的臉照得粹白如紙,配著周圍的環境,看起來也是異常詭異。
然後,火被無情地澆滅了。那紙錢飄在濕漉漉的塚前,多了幾分黯然與泥濘。
他重新取了火折子點燃,亮光再起。如此週而復始。終於將所有的紙錢燒完。看著面前化為灰燼的紙錢,他由衷地笑了。
「翠柳……你安息吧……」他輕撫那墓碑,好似在撫著活生生的心愛之人的臉龐。
風呼嘯而起,吹動他有些凌亂的髮絲。潮濕的氣息在身旁無時無刻的反覆流轉,似乎要將人完全湮沒。他挺起本是彎曲的背脊,綻出一個好看的笑。只是那笑劃在這憂傷的雨裡,最終凝成了無邊的念想。
卿羽的眼中閃現出一絲詭譎的冷漠:「顏敬海,我不會讓他活太久的!」他說。語氣堅定。
樹上的人影在聽到他念出名字的瞬間動了動。樹影婆娑。讓人看不清他隱在黑暗之中的面容。只是他緊握在空中的手,卻在不經意間默默地鬆開了。
人影蕭索。
樹隨影動。
大雨滂沱之後,必是萬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