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騰的霧濛濛的晨露帶著些許晶瑩剔透的質感清晰地灑遍人間,塘裡的淤泥像翻新似的打著懶散的盹。這裡本是種著些荷花的,那美麗的事物一到夏天就會迎著蟬鳴與朝陽開出絢麗的不施粉黛的花。可是如今……
子淳微微地歎息。這塘中的荷花早就凋落了花朵,枯萎了花蕊,哪裡還看得出當時風華絕代,枝繁葉茂的樣子。
遠處的劉喜看到主子正在池塘邊自顧自地吹著冷風,知是一夜未睡,便急急地跑了過去。
「爺!」他拿了件杏色的毛邊大氅給子淳披上,又遞了剛煮好的碧螺春。
子淳默默地接過,打開瓷蓋,細細地品了一口。味苦,但是茶香濃郁。溫熱的感覺頓時遊走全身。
「那件事辦的如何了?」他輕輕用瓷蓋撥開碗中的茶葉。墨綠的香茗,像淘氣的松鼠一般難以馴服。
「顏大人說他此時門庭衰落,自身難保,不想再參與這權勢之爭。」
「哼!」子淳輕哼,「這老狐狸,饒是這般了還要明哲保身,他就不怕我將他的女兒如何?」
劉喜恭順地福了身子:「顏大人說……」他看了一眼四周,見周圍無人便貼近了子淳的耳朵,「顏大人說這宮中現在仍是太子的天下,就算您綁架了她的女兒他也不敢公然與太子抗衡啊!」
「混賬!這老狐狸向來老奸巨猾,這分明是讓本王當先鋒打開局勢,自己再乘亂趁虛而入!」他看了一眼劉喜,「你先下去吧!」
劉喜緊了緊眉頭,並沒有動身走的意思。
「爺,您真的要和太子公開作對?現在的局勢,皇上仍是向著太子爺的,若是我們硬來,只怕是沒有好結果的!」劉喜有些擔憂地看著子淳。
「哼!好你個奴才,給你個好臉色你就蹬鼻子上臉!你是不是想告訴本王到時候本王被那狂妄的太子滅了才算有了好結果!」子淳一怒,重重地將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茶碗應聲而碎,有的竟生生地化成了齏粉,任風一吹,竟然飄得老遠。
劉喜慌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不敢?」子淳玩味一笑,一手拽起劉喜的領子,「本王不管你心裡是向著誰,可是你要明白,自己到底是誰的奴才。若是你惹急了本王,本王才不會管你背後有誰撐腰,一樣將你碎屍萬段!」子淳咬著牙說道。
劉喜慌亂地看著生氣的子淳,他的眼睛生出的邪魅讓自己心中好不恐懼。
「奴才在早就一心一意地跟著爺,並沒有做出什麼越矩的事。奴才……」
「哼!」子淳狠狠地將劉喜甩在地上,背過身子不再聽他言語。劉喜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推得一個踉蹌,重重地摔了下去。
一陣鑽心的疼痛。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子淳看來著實被氣得不輕。
「爺……」
「這天安府是父王在世時留下的,本王倒是要看看皇上如何下得去手!太子,這偌大的天安府,不是一個囂張的太子所能輕易打倒的!」他說得動容,連臉上也騰起激動的紅。
劉喜心下一陣歎息。
另一邊。
琉璃不適地翻了翻身子,眼皮略略地動了一下。只覺得此時眼皮沉重,頭痛欲裂。
「醒了?」一個聲音從自己的頭頂上方傳來,帶著好聽的聲調。
琉璃一個激靈,慌忙睜開眼睛。
窗外的天已經開始濛濛的亮了,帶著這個季節獨有的蕭索和灰白。天邊的雲層翻起層巒疊嶂的影子,像蒙了一層好看的紗。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他的懷中,雙手像蛇一般緊緊地纏著他的腰肢。而他正無比寵溺地看著自己,帶著無盡的溫柔。
琉璃慌忙從行止的懷抱中掙開,臉上一片緋色。幸而昨天自己添得油燈已經燒完,天也還未大亮。要不然讓他看到自己這般,還不活活把自己羞死?
琉璃的心存僥倖地歎了口氣,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才緩緩地問:「我怎麼睡著了?」
行止一笑,雙手環在胸前:「昨夜你趴在我懷中哭著哭著便睡著了。」他取笑地看她,「弄得我一夜也不敢亂動,生怕驚醒了你。」他說著活動起自己的脖頸。
琉璃聽他這般說,臉不禁更紅了。只得低著眼睛瞅著自己的雙手,怕他看出自己的窘迫。
「你在害羞?」行止試探地問。
「沒有!」琉璃忙說,然後忙不則跌地打了個噴嚏。
「阿嚏!」
行止笑出聲來,然後拿過身旁的被子將她緊緊裹住:「這天寒地凍的,小心感冒。」然後拍了拍她的頭,動作親暱而理所應當。
琉璃這才發覺,剛剛在他的懷裡是那樣的溫暖。似乎就連現在的棉被也比不上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她不禁搖了搖頭,傻傻一笑。她在想什麼啊!
行止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瞅她。
琉璃被他瞅得越發的害羞起來,兩頰像火燒似的難受。只得扯開話題來緩解此時的尷尬。
「你整晚沒睡嗎?」她問,眼睛不自主地瞥向窗外。窗外的梧桐似在寒風裡瑟瑟發抖,讓她的心慢慢涼了下來。
「沒有。」行止開口,「天色不早了,你先收拾收拾,我們即刻啟程。」他順著琉璃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的天已經漸漸亮堂起來,他不敢再耽擱。
「啟程?我們要去哪?」琉璃不解。
「跟我走。你答應我的。」行止皺了皺眉頭。
琉璃想起昨夜行止告訴她身世的事。他說她是顏敬海的女兒,並且告訴了她顏敬海,太子,子淳三人之間的矛盾。他說他不能白白看著她去送死,所以想帶她走。
「可是……」
「沒有可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看著琉璃,目光堅定,「你昨天答應我的,是不是?」他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眼神也連帶著開始變得柔和。
昨天,她躺在自己的懷中,泣不成聲。他告訴了她她的身世,只是對與死士相關的事有所隱瞞。她哭著問他為什麼老天要對她這樣,而自己那時,也唯有緊緊地抱住她,乞求可以給她些溫暖。
「行止,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她似乎哭得乏了,剛剛的嚎啕大哭變成了此時的小聲嗚咽,只是身子還在不住地顫抖。
行止抱緊她:「跟我走吧,琉璃,你在他們的眼中只是一個棋子而已!」他摟住她。她在她的懷中瑟縮著,如同一隻受驚的貓。
琉璃沒有回答,只是那身子還在不停地痙攣著。
「琉璃,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避開這些不必要的紛爭,你說好不好?」
「……」
「琉璃……」他撫摸著她額前的碎發。
「……」
「琉璃,你說好不好?」
「嗯……」她不安地往他懷中蹭了蹭,小聲囁嚅著,然後沉沉睡去。
……
行止看著她的眼睛,臉色變得愈發的陰沉起來。
「琉璃,難道你忘了,昨天是你親口說……」
「我……」她一時嘴拙,竟不知說些什麼。
「難道你那時只是為了騙我?」行止的手有些不自主地顫抖,「你該清楚,若是那天沒有那些黑衣人,你早就死在徐軼的手裡了……」
「你既然派了那些黑衣人在王爺的面前揭開我的身世,無非也是想要王爺護我周全!」她看著他,臉上閃過莫名的依戀。
行止的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疼痛。
「琉璃,那只是權宜之計,錫王對你也定不是真心,你又何必……」
「夠了!我不想聽!」琉璃大聲說,心頭亦是疼痛。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呢?只是自己不想走,若是她走了,那無賴的太子熙和必定不會放過子淳。
想到子淳,琉璃的心頭劃過一絲眷戀。
「你……琉璃,你怎能這般無知!」行止的心中一陣錐心的疼。原來在她心中,那個錫王竟是如此的重要,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徐軼那邊,怕是會要了她的命啊!自己又怎能忍心看她白白送死?
「跟我走!」他捉住她的手腕,「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你陷入這萬劫不復!」他說著扯住琉璃往門外走。
「放開!」琉璃掙扎,「無論怎樣辯駁,行止你不還是徐軼的人嗎!」她突然說。
行止一怔。慢慢地扭過頭看她,眼神無比黯淡。那眸中藏匿著的傷感,讓琉璃看著突然生出絲絲不忍。他畢竟是為了自己……
「你還是在意不是嗎?你在意我是徐軼的人……」他低下頭去看著握住琉璃手臂的那隻手,然後緩緩鬆開,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命運弄人,為什麼我們之間,永遠只差了這一分?而這樣微小的一分,卻成了永遠的咫尺天涯……
他的臉上現出層層的哀愁。
「琉璃,無論何時,我都會保護你的!永遠……」
窗外的天已經大亮了。那略帶粹白的陰翳的天,帶了濃重的疏離的味道,沒有絲毫溫度。琉璃裹緊了身上的衣衫,看著行止消失的方向,默默發呆。
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向後翻飛,那樣純淨而憂鬱的天,在她的頭頂之上肆意蔓延與徘徊。遠處的殿宇樓閣,鱗次櫛比,彼此爭鬥叫囂。而他的身影,最終遠去,消失不見。
而她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早晨,他的背影,無與倫比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