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出了天安府。有歡快的嗩吶聲配合著人聲密密匝匝地朝著大門的方向而去。雖不是正經的迎娶之理,可是天安府的出手還是相當闊綽的。
門口侍者恭敬地舉著大大的托盤,托盤裡吉祥的物什看起來讓人眼花繚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喜娘一臉諂媚的笑,跟在即將出府的喜轎身邊。
徐軼看著那大紅的喜轎朝著自己的方向緩緩地移動,一張臉上看不出是何種表情。
子淳笑嘻嘻地走過去拍了拍徐軼的肩膀:「雖不是娶什麼正室,可是這禮節也是必不可少的,本王的安排你還滿意?」
徐軼點點頭,看著那大紅花轎,心中似乎有些沉甸甸的。身後的行止看見主子這般,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恭敬地站著。
這時候熙和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適才陪著徐軼迎親,自然少不了拜會這府中的主母冷妃。此刻,冷妃也由丫鬟攙著,跟在熙和的身後朝這邊走來。她的臉上掛著笑,子淳料想她的心情不錯。
二夫人媚娘也恭敬地跟在熙和與冷妃的身後。她一身湖青的羅裙,看上去也如往常一般的清麗脫俗。只是,在她的臉上,子淳沒有找到如同冷妃一般的笑容,只是感覺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彷彿藏著隱隱地擔憂。
子淳甩了甩腦袋,不願多想。這個時候轎子已經到了門口,按理說身為主人的自己應當送他們一程。便也不客氣地當先上了馬,準備送親。
琉璃坐在轎子裡,手中緊緊地握著如意。大紅的蓋頭蓋在她的頭上,讓她只能看到蓋頭下的一小寸土地。
想到今日便這麼嫁了,琉璃的心中隱隱的盛滿了不安。不知為什麼,她也說不出這種感覺的緣由,只是按捺不住心口似乎狂躁的跳動。
徐軼。琉璃自己是見過的。那個行止的主子,長著一副乾淨的皮囊,面若冠玉,身材挺拔,似乎在舉手投足之間還徐徐透著些許的堅韌。
琉璃苦笑。是啊,正如太子所說,自己應該慶幸的不是嗎,那麼好的人兒,自己不知是積了多少福才能嫁得的,自己又憑什麼覺得不滿足呢?
她想起自己臨上轎時,子淳看著她說對不起的樣子。那個時候的他,眼神乾淨而剔透,琥珀色的瞳仁,像是上等的瑪瑙石一般的璀璨,讓人見了便欲罷不能。
他說:「對不起……」琉璃看著他,眼睛不住地流淚,他為她細細地擦過。
他說:「是我負了你,琉璃。很多年前我就輸了,現在我不能讓太子有打壓我的借口。徐軼是顏敬海的學生,他們只是想要將我連根拔起,這偌大的天安府是我父王平清王的府邸,我不能讓這麼大的家業在我手上毀於一旦……」
琉璃細細地瞅他,不知怎麼的,她在此刻卻彷彿讀懂了他的哀傷。
「王爺,您喜歡過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她小聲地說,眼中含著無盡的纏綿。
她的眼睛太過明亮,攪得子淳有些心神不寧。她是美麗的。韶華年月,佳人如水。他輕輕握住她細嫩的柔荑,為她拂去心口的冰涼。
「我只是知道,有的時候,我已經分不清你和她了……」子淳低下頭去不敢看她的神色,只怕從她的眼中看到那個女子清晰的影子。原來,這麼多年,還是她傷他最深。
琉璃看著眼前的人,經不住留下淚來。
「夠了。」她說,「這就夠了……」她費勁地對他擠出一個微笑,心中卻好像有什麼排山倒海似的難以排泄。
「我願意嫁給徐軼!」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說。
……
一陣劇烈的顛簸,讓琉璃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現實。
花轎不停地晃動,周圍是一片驚慌的人聲。
「有刺客!有刺客!」
「來人啊,保護太子!」是子淳的聲音。
琉璃心中一驚,什麼刺客?她取了蓋頭,探出身子張望。
轎子此時已經停在了一個巷道。四周是一群被官兵包圍起來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共六人,個個黑巾蒙面,只露出兩隻黑魆魆的眼睛。那中間站著的似乎是他們的頭兒,正玩味地盯著四周的官兵,拿著劍時刻防備著。見到琉璃伸出頭張望,不覺得多看了兩眼。
官兵的身後,是騎著高頭大馬的熙和、子淳與身前繫著紅花的徐軼。他們正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黑衣人,似乎料想他們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可是這些黑衣人畢竟不是吃素的。他們被包圍在這些官兵的地方,離喜轎恰恰也是最近。所以他們中間站著的黑衣人對身旁使了個眼神便一個轉身越到了轎門,然後使勁一拉,琉璃就被那黑衣人從轎中拉了出來。
「啊!」顯然她已經被嚇得呆了,不自主地叫出聲來。
「放開她!」子淳在馬上大喝,本是儒雅的臉上此刻騰起陣陣殺意。
身旁的官兵亦是蠢蠢欲動。只有太子仍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坐在馬上一動不動。
太子身旁的徐軼眉頭緊緊地鎖起,握住韁繩的手不自主地泛出涔涔的冷汗。當他看到黑衣人用刀抵在琉璃的脖頸上時,臉上現出一陣驚慌。
身後的行止看在眼裡,臉上一片平靜。
「快些放手,否則本王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子淳咬著牙狠狠地說著,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一雙邪魅的眼睛恨恨地盯著面前的黑衣人,像是能噴出火來。
只是,眼前的黑衣人彷彿未有所懼,仍是一動不動地壓著琉璃。似乎早已料定,只要有了手中的女子,他們的命一定會得以保全。
琉璃被身後的黑衣人緊緊地困住,脖頸上的刀橫在肌膚之上有些微冰涼的觸感。戴在頭上的鳳冠因為自己向後傾斜的關係筆直地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在場的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琉璃有些凌亂的髮絲緩緩從耳後滑落,落在額前,輕輕地覆蓋住自己光潔的額頭。一陣風吹過,那些本就凌亂的髮絲彷彿會音律似的翩翩起舞。大紅的喜袍被吹得獵獵作響,那扎眼的紅,此刻卻襯著她的臉越發的粹白了。
子淳的心被緊緊揪起,看著面前穿著大紅喜袍的女子,無來由的一陣心疼。那女子正看著自己,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無助與悲涼,卻看著他漸漸地笑了。笑容明媚而蒼白,卻刺得他的心愈發的疼了。
他的心中輕輕地喚了聲:「琉璃……」
這個時候,身後一個黑影翻身騰起。本就高度集中的人群以為是刺客的同夥,皆自緊張起來,待看清楚來人後,卻是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是行止!
只見他一個箭步從馬背上一躍而起。馬兒受驚,一陣嘶鳴。當人們將精神集中在他原本的方向的時候,他卻在這時飛身一躍向著黑衣人的方向而去。黑衣人顯然沒有料到面前的這人竟然有這等的功夫,當下暗暗吃驚。可是行止又怎麼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當下抽出身側的佩劍便向琉璃刺去。
這一刺卻驚壞了身後的眾人。
「不要!」子淳與徐軼大喊,熙和也是一驚。
看到行止舉動的琉璃本想著他會救自己,沒想到他卻一個飛身用劍向自己狠狠刺來,腦中不及多想,便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黑衣人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原本來救人的人卻用劍瞄準了自己的人質,當下皆是一陣心驚。
就在眾人驚訝惶恐與黑衣人懈怠疑惑之時,行止卻劍鋒一轉,身子在空中一個翻騰。
「啊!」只聽一聲大叫,那原本緊緊鉗制住琉璃的黑衣人此刻卻已經倒在了地上,肋下被行止用劍一下刺中。須臾的功夫,便倒了下去。
眾人都看得呆了,適才只見行止一個箭步從身側跳到黑衣人中,又舉劍刺向琉璃,卻沒想到這時行止卻劍鋒一轉,狠狠地刺傷了黑衣人,救下了琉璃。這一系列的動作,真真是出神入化,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黑衣人卻也不是吃素的主。眼看著自己的頭兒被打倒,其餘的幾人馬上執劍向行止衝來。行止左閃右閃,小心翼翼地避開朝自己而來的凌厲刺骨的劍鋒。懷中的琉璃尚未從剛剛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就已經落到了行止的懷中。琉璃趴在行止懷中,緊緊地摟住他的胸膛。此時此刻,只覺得那胸膛異常溫暖,再也想不起其他了。
眼看著琉璃被行止救下,子淳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了下來。側過首吩咐包圍黑衣人的官兵,讓他們一擁而上,圍捕黑衣人。子淳眼中泛過狠色,他,一定會讓這些來歷不明的黑衣人償命的!
場中的黑衣人與眾官兵奮力廝殺,可是顯然官兵們並不是訓練有素的黑衣人的對手。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便已是處於下風。
看到此場景的行止不想在場中多待,便抽身躍起,抱著琉璃轉頭就走。
就在這時,那個被行止刺傷的黑衣人頭目卻從地上緩緩爬起,顯然剛才行止的攻擊並不致命。只見他手握利劍一步向前朝著行止的後心便刺了過去。
眾人皆是一驚!
耳畔的風還在呼呼的想著,琉璃緊緊地擁著行止,絲毫不曾料到任何危險,只覺得這個男子的懷抱太過溫暖,引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沉淪。
「行止!」徐軼大驚之下呼喊出聲。
行止似是預料到了什麼,抱著琉璃,轉身騰起。
身後黑衣人的利劍從身側斜斜地掠過,倏地刮起一陣冰冷的風。僥倖避過劍鋒的行止腳還尚未落地,那黑衣人便又使了一招向行止狠撲過來。行止抱著琉璃在空中一個後翻,右腳向著黑衣人的面門便是一踢,本是刺向自己的劍便偏著從身前劃過。
「嘶!」一陣裂帛之聲霍然響起。
眾人不由得一陣心悸。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行止與琉璃。
被行止緊緊抱著的琉璃此時也是大氣不敢出一下。但是清晰的感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左臂膀處滑落了。
黑衣人被行止一腳踹在了地上,便沒有再起來。
眾人愣在那裡,方纔的打鬥太過激烈,讓他們一時不曾回過神來。
行止慢慢地走向他們。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原來剛剛的裂帛之聲只是黑衣人劃斷了琉璃袖子,便各自放下心來。
子淳亦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琉璃被行止抱著朝著子淳的方向走了過來。這個時候,子淳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著琉璃,一臉不可置信的摸樣。
只見琉璃赤裸的左臂內側,一個赤色的月形胎記靜靜地躺在那裡,望著眾人,仿若燦然的笑。
破雲而出的太陽發出明媚的光,懶散地照著這碌碌的人世間。這一刻,陽光似乎變得無比的溫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