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無邊際地塗抹著它的深邃濃重,這樣的天,繁星點點,那璀璨的星光已然成雙,看得讓人艷羨。空氣中滿是熟悉的故人的氣息,和著那旖旎的眼波,滿是甜膩。
琉璃將碗筷放下,這一餐,她吃得很飽。有他在,不知怎麼的,自己竟是滿目的安心。也許是因了熟識的緣故吧。她這樣想著。不自主地看向他。
身旁的行止一身的黑衣。黑髮璀璨動人,懶散地挽著一個舒適的髻。此刻的他正把玩著手中青瓷的茶碗,那碗在他細膩光潔如玉的指尖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的細緻動人。
記憶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救他的夜晚。他就那樣以一種極其優雅的姿態在她的面前滑落,如同一隻斷了翅的蝶。第一天他睜開眼睛時,他那深黑的眼眸中,滿是那些若有似無的淡薄的敵意。這個謫仙一般的人,自己仍能夠想起那日見他愣神被他取笑的事,她的臉不禁一紅。
「想什麼呢?」他回過頭問她,放下手中原本端詳著的茶碗。青瓷的茶碗,在放下的一剎那發出輕微的沉悶的聲響。
「沒有。」她低下頭,不再與他的眼神相對。可是心還是沒來由的加速了。
行止聳聳肩,微微一笑。
「你現在可是徐副將身邊的人?」琉璃小聲開口,並沒有抬頭。手不自主的把玩起胸前垂著的青絲。
「我以為你不會問關於我身份的事。」行止淡淡的說,聽不出是何種語氣。
琉璃啞然。
好半晌行止才重新開口,「你在意嗎?我是徐軼的人?」
琉璃一愣。夜晚那微薄的涼氣讓她不經意打了個寒顫。她正把玩著頭髮的手驟然而停,抬起頭看向行止,卻正對上一對真誠的眸子。不知為什麼,在這一瞬間,琉璃卻一時有了一種甘願在這樣的眼神中永遠沉淪下去的衝動。
「是吧,你還是在意……」見她好半天不開口,行止這才喃喃地說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琉璃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並不知道他口中說的「在意」是何種意思。她,並不瞭解他。
「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他看向她,「若是讓你跟我走,你可願意?」他望著她,眼中有滿得將要溢出的認真。
琉璃瞪大了眼睛瞅著眼前的人,就彷彿他是個怪物一般。
「走?我們去哪?」她脫口而出。腦子在一霎那好似變成了漿糊。她從來都是個安於現狀的人的。
「去哪都行,只要你願意跟著我。」他說著,突然拂開她的左臂。臂彎裡,一個小小的赤色月形胎記靜靜地躺在那兒。悠悠歲月,變的只是人,原來它仍舊是一成不變的。
琉璃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趕忙拂開行止的手。眼神冷冷的看他。
「我曾說過,你於我的救命之恩我定會報答,我又怎忍心讓你受那般的傷害?」他說著,看著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
他仍記得當得知顏敬海的女兒左臂彎裡有一個赤色月形胎記的時候,自己這樣一個彷彿無牽無掛的人竟然被驚得背脊發涼。她的這個月形的赤色胎記,竟如同抹不去的夢靨,攪得人心碎與頭疼。這樣的一個記號,深深的扎根於她的身上,不知道何時,她的這個身份就會曝光,然後引起無邊的殺戮與風波。最重要的,她也會受到牽連,因而受傷。
想到這裡,行止不禁感歎。自己從何時起,竟在意她至此。他想起十幾年前那個夜晚,那樣濃重的黑夜,她的眼睛亮的如同一顆璀璨的寶石。也許從那時開始,自己的憐惜之情就這樣生根發芽了吧。他,只不過是可憐當初的那個女嬰罷了,他這樣想。
琉璃像看怪物一樣的看他,眼神之中有說不出的驚恐。右手輕輕的摩挲著她的左臂。臂彎裡,那個小小的胎記還靜靜地躺在那裡,絲毫不受任何影響。
「行止……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可是謝謝你為我著想,我,很感動!」琉璃看著行止的眼睛,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激動。
「這麼說來,你是願意跟我走了?」行止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
「不,我是想謝謝你。」琉璃不好意思地說,「雖然王爺現在對我是有些異樣,可是以我對王爺的瞭解,他是不會棄我於不顧的……」
「琉璃,不要再這般執迷不悟了,在這裡你永遠不會快樂,所以,跟我走……」他拉住琉璃的衣袖。
琉璃掙開行止的束縛:「你怎麼還不懂,我是不會走的,王爺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我要在這裡陪著他……」她看著面前行止越來越晦暗的眼睛,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行止的看著她,就這樣靜靜地盯著。他是在等她說一句:我願意跟你走。那麼他就可以不顧一切地帶她逃離這份危險,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可是,面前的她是那樣的倔強,她看他的眼神裡沒有他,只有那個高高在上的錫王。他沒來由地一陣嫉妒。終於,他還是緩緩開口。
「琉璃……」他喚得是那樣的輕,卻又是那樣的深情。「無論如何,記住,我永遠都會保護你的……」
「行止……」琉璃一陣感動,一時卻似啞了一般什麼也說不出。
行止啞然一笑,然後慢慢開門,走出了屋子。
屋外。星光毫不吝嗇地釋放著自己的璀璨。濃濃的黑夜,卻似無盡的回憶一般將人心不留情面地撕裂。然後,消失殆盡。這是個孤獨的年月不是嗎?
琉璃看著那一身黑衣的行止緩緩融入了這樣漫無邊際的黑。那樣的濃烈的黑色的氣息,好似他一貫不冷不熱的態度。但是,那個時候,她卻不知,他的隱忍卻是如此的打動人心。
慶國府。
一身棗紅華服的顏敬海就那麼單單地坐著。身旁的侍衛早已屏退,只剩下一身素衣打扮的羅綺。
「爹爹……」羅綺為顏敬海添了一碗茶水。原先的那杯早已涼的通透的香茗此刻正握在她的指尖,泛著微微的涼。
水很燙。顏敬海拿起茶碗放在嘴邊輕輕一試,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怎麼還沒有線索?」他的手指慢慢地摩挲著手中的茶碗。無暇的白瓷茶碗,上面用硃砂點著淡淡的臘梅。
「羅綺辦事不利,請爹爹責罰。」羅綺說著便迎面跪了下去。
顏敬海抿了一口清透的茶湯,口齒間盈滿碧螺春特有的濃郁氣息。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隨時準備受罰的羅綺,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自嘲。
「老夫罰你作甚?若是罰了能換回我的親生女兒,你早就活不到今日了!嘖嘖,好茶!」他放下茶碗,看著羅綺的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
羅綺聽到顏敬海冷若冰霜的語氣,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大人……」
「還是叫老夫『爹爹』吧,莫讓外人看了笑話才是!」顏敬海扶起她,雖是笑著,但是語氣還是那樣的疏遠。
「是,爹爹。」羅綺福了身子,「小姐的事我會接著查,爹爹放心。」
「嗯!」顏敬海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眉宇間或多或少的疲憊之色洩了他的底。
他竟是如此在意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這個事實。只是就算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這些年他對自己總歸不薄的。即使猜不透他這些年來如此隱忍的做法。自己也應該感謝的不是嗎?想到這兒,羅綺的心中泛起的那層疏離也漸漸淡了。
顏敬海抬眸看她:「羅綺,這些年你跟著老夫,老夫可是虧待過你?」他突然開口,彷彿猜到了羅綺的心思似的。
羅綺一怔,馬上回答:「沒有,爹爹這些年來待羅綺視如己出。羅綺,羅綺自是感激不盡……」她說著,眼角浮起濛濛的濕潤。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想瞞你什麼。」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羅綺,見她正在專心致志地聽自己講話便繼續說下去。「與太子聯姻的事……」
羅綺一怔,忙說道:「爹爹,這些事情羅綺自是願意聽從爹爹安排,沒有拒絕之理的!」
顏敬海擺了擺手:「老夫知道你的一片孝心,這件事上老夫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只是……」他頓了頓,「只是錫王的事,如何周旋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羅綺蹙了眉頭想了想,當下會意:「爹爹是想讓羅綺與錫王成婚,然後讓太子與錫王反目成仇?」
顏敬海笑著捋了捋有些泛白的鬍鬚。可見,這些年他過得並不好。
「只是爹爹,太子他心思如何,我們不能妄下評論。若是強求,我們只怕會弄巧反拙,以至於加快太子滅掉我們的步伐啊!」她有些擔憂地看他。
顏敬海一笑:「那可不見得!太子心思如何,只怕是誰也說不准吧!」他似乎胸有成竹。羅綺也不多問。
顏敬海看了她一眼,繼續說:「聖意難測!現在的局面,只怕皇上有心動我們,也只是礙於老夫傭兵幾十萬才不敢輕舉妄動。只怕現在的皇帝是想要借錫王的手滅掉老夫啊!」他說著,語氣中突然出現了濃濃的悲涼。
羅綺一驚:「朝中上下皆知道爹爹與錫王不和,太子糾結錫王為的就是打壓爹爹的勢力,只是太子野心太大,想吞掉我們的同時也想藉機滅掉錫王。現在的局面可真真正正是三足鼎立啊!」
「嗯!」顏敬海點頭,「你分析的不錯,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平衡這之間的關係,只怕,誰想破壞這樣的局面誰都有可能萬劫不復啊!」他笑道:「有你這樣蕙質蘭心的女兒,真是老夫三生修來的福氣!」
羅綺聽了這樣的讚歎也只是苦笑,她的心中也只怕對這樣的評價心生抗拒了!
「只是二皇子鑫和……」顏敬海抿起了嘴角,看向手中的茶碗若有所思。
……
窗外。微薄的露氣有些微微的重了。潮濕的氣息瀰漫在整個慶國府內,像是被施了咒一般的陰氣沉沉。只有那蒼穹上閃爍不停的星星依舊流轉不休。
羅綺在房中看著這樣迷濛的夜色,想起那個人如黑夜般深沉不定的眼,就這樣悄悄地歎了口氣。
誰人知道,這個世間,還有什麼人在意,那深埋心底的情愫?
露水深沉,這心也跟著漸次的涼了。
羅綺的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