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遠處,是子淳跑馬的聲響,馬蹄陣陣。兩側的空地上,有眾人看著這一人一馬一陣叫好。
馬上。那個身著寶藍色錦服的男子一臉認真的目視前方。他本是相當儒雅俊秀的人兒,可是現在的他坐在那烈馬之上,哪裡還有半分文文弱弱的模樣?只見他眉宇間透出陣陣堅毅,一絲不苟地目視前方。風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不知怎麼的,他卻彷彿沒有注意到一般,竟不顧一切地馭馬奔馳。
遠處。
熙和瞇著眼睛看著這個在馬場上奔馳的男子,唇角勾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時,一個穿著宮服的男子看見熙和,遠遠地走來,對著他福了身子。
只見那男子一身青色的衣衫,眉宇含笑,面容竟是比那春水還要柔媚幾分。
正是卿羽!
只見卿羽盈盈地走來,附在熙和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熙和本是面無表情的臉突然溢出一種讓人猜不出看不透的神采。
然後他對著卿羽說了些什麼,卿羽領命而去。
劉喜站在一旁看著面前的主僕二人,面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他轉過頭看向場中策馬奔馳的子淳,那絲異色彷彿更重了,隱隱地他的面上竟是露出了隱約的愧疚。
另一邊。
子淳從馬上一躍而下,風采熠熠。
他望著身旁的烈馬,愛撫地拍了拍它的頭,馬兒溫順地哧了個響鼻。
熙和看著子淳一笑:「臣弟倒是會馴馬,這一會兒的功夫,性子最烈的都給你訓了去。」
子淳將手中的韁繩遞給身旁躬身而立的劉喜。
「殿下過獎了,臣弟只是逞一時的匹夫之勇而已。」他笑笑,寶藍色的華袍襯得他更加的儒雅異常,哪裡還有剛剛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被小廝牽走的那匹棗紅色高頭大馬,說:「殿下可是對臣弟大方的很,竟然將這等良駒房星賜予臣弟,臣弟真是感激不盡啊!」
「子淳哪裡的話!你我自小親如兄弟,這種借花獻佛之事本就不值得提到桌面。」他呵呵一笑,面色紅潤。
這時候,隱隱地聽見身後那亭台樓榭處,曲道迴廊似有微微聲響,他們不禁轉頭回望。
只見一頂轎子幽幽地從山腳處轉了出來。
如意紫的重簾轎子,厚厚地繡著繁複的花鳥圖案。那轎子的頂端,八寶的金黃穗子從四個角上蜿蜒而下。墜在轎前的瑪瑙雕飾,映著轎子周圍淡淡流轉的光輝,更顯得這皇家之舉的奢華。
轎子的前端,卿羽含著笑朝前走著,手中盡數地抱著些物什,因是離得較遠的關係,子淳只憑感覺覺得那些東西是一些衣物之類。
熙和望著漸漸朝自己方向行來的人和轎子微微地笑著。
子淳回頭看了一眼熙和,見他一臉興致勃勃,好奇之心頓時大起。
「殿下可是約了貴客?」
熙和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一臉的神秘。
「子淳可是有所期待?」他幽幽地伸出保養得很好如同玉一般的手指,指了指那頂行來的轎子。「那轎中的女子,你希望是誰……」他笑著說,眼中是莫名的情愫。可是那樣的神情看在子淳的眼中卻很是忌憚。
他的心「咯登「一跳。然後看著熙和,一時間卻不知說什麼好。
熙和倒是並不理會子淳的沉默,似是不在乎一般,接著說:「這麼多年了,在臣弟心中,可是仍在怪我?」
子淳抬眸,正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那眼睛漆黑如墨,似是黑暗,要將人活活吞噬一般。
子淳無話。
空氣中閃爍無邊的陽光,似是氤氳起了層層的霧氣將面前的兩人深深的包裹。在那其中,他們都彷彿沉入到了深深的回憶之中。此刻無話。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氣氛似是在那一秒中凝結。相視無語,即使彼此離得如此之近,原本親密無間的人也終會分開吧。
子淳淡淡地想著。
沒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是怎樣的翻江倒海,暴雨狂瀾。
風浮起兩人的髮絲,那些髮絲糾纏舞蹈,似是纏綿,卻是悱惻。
轎子在山腳的那個路口停了下來。沒有熙和的命令,他們終是不敢進入這太子宮的馬場。太子宮,這裡,生長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什。甚至是每一寸土地的,都只屬於面前的這個男子的。更何況是人!
想到這裡,一股無名怒火滕然而生。
那個身影……
子淳回頭望了那頂停在山腳的轎子一眼,眼中似有無盡的恐慌和溫柔繾綣。那裡,難道真的會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
面前的熙和將子淳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在心中一陣冷笑,面上卻無任何異樣。此時,他似陶然自得的話,卻不想已然讓面前的這個男子心中一陣風起雲湧。
「臣弟?」熙和喚他。子淳回過頭來。
熙和一笑:「子淳可是在想著心事?這些年來,為兄每每深思當年的一些過往,總會心頭疼痛。當年,原是怪我吧……」他說著,眼中似有淡淡的傷感,但是嘴角卻閃過一絲嘲諷。
子淳依舊低頭不語。
熙和搖頭苦笑:「若是當時沒有遇到我,如煙……」
他看向面前的男子,只見那男子面上閃過一絲淒苦,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身子,也似乎微微地顫抖了。
「當年,月國被滅,本是你救了如煙,可是……」熙和歎息:「沒想到世事無常,為兄……」
子淳抬頭看他,那樣定定地看著:「那些事情都已過去,殿下何必再提?那個時候的事情,我早忘了啊!」子淳仰頭看天。
天空中幾絲幽幽的雲彩肆無忌憚地掛於天際,只是一陣微風習習,那絲絲縷縷的雲彩就彷彿有了生命一般,翩翩起舞。在天際,變幻出各種造型,如夢似幻。
那個須臾,誰知道誰又是誰的歸宿?世事難料,也許從一開始的相遇,就注定了彼此的錯過。
子淳的嘴角浮出若有似無的一絲苦笑。
熙和看著他。站在原地的子淳此刻站在陽光裡負手而立,綿密的睫毛微微翕合,在他的臉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不知怎麼的,熙和突然覺得,此刻的這個男子似是沉浸在了深深的傷感之中,不可自拔。
熙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心中似有小小的疼痛,竟讓他一時恍了神。然後,他默默地走過去拍了拍子淳的肩膀。
山腳下的一行人都在注視著熙和與子淳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卿羽,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以他的聰明才智怎麼可能猜不到?
他的眼睛閃出一陣精光。
然後,就看到熙和朝著自己這邊揮手。
「起轎!「卿羽對著身旁的四個年輕強壯的轎夫喊道。
轎子在平坦的山路上蜿蜒而行。似是那個寶藍色華服的錫王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竟是不可置信地朝這邊看來。
卿羽將這眼前錫王的神態看在眼底。只見那男子眉頭緊緊的鎖著,看向這邊的眼神透著荒涼,但是其中所透出的深刻情感也是不言而喻的。
他淡淡一笑,眼神卻是瞟向了一旁躬身而立的劉喜。劉喜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卿羽的視線。
如意紫的轎簾緩緩的隨著轎子的落地而輕微的晃動,裡面透出的清淡人影卻在其中若隱若現。不知怎的,子淳的心跳突然快得驚人,就連他的呼吸也慢慢變得急促起來。
熙和眼睛閃過一絲疼痛,不由地咬緊了下唇。
「姑娘,到了。」卿羽的聲音幽幽地傳來。轎子裡面的人應了一身,然後慢慢的掀開了轎簾。
一雙彎月如鉤的小腳呈現在眾人眼前。淡雅素色的軟底繡花鞋,裡面潔白的襯襪似是若隱若現,挑撥的人心頭一陣奇癢。
然後。那個女子盈盈的從轎中走了出來。
只見她一身的素色衣裙,縐紗的質地被風一吹好似有道道的漣漪在裙上恣意綻放。她明眸善睞,五官端莊秀美,似是從畫中走出一般。實如九天仙子落下凡塵。尤其那一雙頗具靈性的雙眸。眼波流轉之間竟如珍貴的琉璃寶石一般閃著奪目的光彩。
卻不是琉璃又是何人!
子淳看著這個走出轎子的絕美女子,在那一瞬間臉上似有失望之色閃過。不過他畢竟不比一般鄉野拙夫,立馬將那表情一掩而過。
「奴婢琉璃給太子爺,王爺請安!兩位主子萬福!」她的聲音清脆好聽,不參雜任何的雜質,讓人聽了彷彿精神一振。
只見琉璃深深福著身子,低著頭,像是在畏懼著什麼。
子淳看著面前的琉璃,一股無名之火似又重新燃燒起來。
熙和呵呵一笑。
「平身吧。」他說,「你可就是當日子淳在胭脂樓競下的那個女子琉璃?」
琉璃依舊抵著頭:「回殿下,奴婢就是當日的那個女子。」不知怎麼了,琉璃雖然說著,可是那語調竟不知為何小了下去。子淳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嗯。」熙和應了一聲,然後有些玩味地注視著面前的這個娉婷絕美的女子。
「把頭抬起來讓本宮瞧瞧!」他說:「本宮也想見識一下這個名動京城的『小倌』到底長得是個什麼樣子。是不是有我的卿羽漂亮呢?」熙和的嘴角扯起一個大大的弧度。然後他有意無意地瞅了一眼身旁的子淳,見他臉上似是沒有什麼表情,也就不再理他。
恭敬立在一旁的琉璃一怔。此刻她雖然低著頭,可是卻已經看出面前的太子與錫王似是有什麼隔閡一般。雖然他們平時親如手足,可是兩人之間彷彿卻是有著深深的鴻溝,讓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聰明如她,怎會想不到這一層?現在,她的手心已經慢慢地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那被貝齒咬住的下唇,此刻卻也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一旁的子淳看在眼裡,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只有心中那團怒火,似是在無邊無際的燃燒。
曾幾何時,那個嬌俏的身影也是如此這般的站在自己和熙和的面前。可是物是人非,失去的,終究是回不來了。
他看著面前的琉璃,心中竟是湧起了一陣熟悉的辛酸。
「怎麼,是長得果沒有傳說中的那般驚如天人,竟是連臉都不抬了?」熙和的聲音透出淡淡的疲懶。然後他用手輕輕地挑起了琉璃的下巴。
琉璃一驚,然後下意識的將頭扭到了一側。可是面前的熙和似是不給她任何的喘息機會,竟將她的下巴生生地朝自己面前掰去。
「喲!」琉璃吃透輕溢出聲。可是自己的下巴卻是死死地被熙和捏在手中,任是如何也動彈不得。
身旁的子淳看在眼裡,心中竟是無來由的一陣疼痛。他看著面前的熙和,眉宇間的陰沉之氣越發的加重了。就連那琥珀色的雙眸中,此刻也呈現出了與自己本身儒雅氣質極不相符的邪魅。
「果然是天姿國色的美人!」熙和由衷地讚歎。他盯著琉璃的臉看了半晌,這才緩緩放開了她。
面前的這個女子失神地站在那裡,眼中似有亮晶晶的水珠。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漠然的看著眼前的人,當她的眼睛看向一旁站著的子淳時,她有意無意地撇開了目光。
熙和的眼神仍舊在琉璃的身上游移。這個女子,那樣的神色,竟真得與她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她不及面前這個女子的容貌,可是那樣的神情,那樣的眼神,卻是像煞了她。
熙和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子淳,你當真忘不了她嗎?即使那個女子已經嫁做人婦?他想起那個在瑜雨院背風而立的孤獨身影。那個白衣若雪的女子。你與他之間到底有怎樣的過往,讓他絲毫不敢忘卻於你?
熙和淡淡的笑了,然後心中卻反覆呢喃著一個名字。
柳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