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來了!」琉璃手中拎著幾幅藥大汗淋漓地跑向胭脂樓的後院。剛要進門,頭上卻是一陣沒來由的爆栗。
「喲!」琉璃趕忙用手捂著,頭疼得呲牙裂嘴。
「小蹄子,你還知道回來啊!」老鴇插著腰站在琉璃的面前,手中拿著掃床的骨朵,滿目猙獰的瞅著琉璃。此刻她又揚起手中的骨朵朝琉璃打去。
「鴇媽我是去給娘買藥,娘的藥吃沒了……」琉璃機靈的躲過老鴇的攻擊。
「小蹄子,我看你是藉機出去遊玩吧!我供你吃供你喝,還供著你生病的老娘!你說,你為我胭脂樓做過什麼?」鴇媽作勢又要打,琉璃伸手攔住。
「鴇媽,您怎能這樣說?我娘和我一直為樓中的姑娘洗衣做飯,您說,這姑娘的衣服哪一件不是我洗的!娘得了病,我就將娘原來的活全部接下,我們哪一點對不起胭脂樓?」
老鴇一時語塞,一句話沒說上來竟憋得滿臉通紅。
「好啊,小蹄子,我養你這麼大,你竟學會強嘴了!」她拿出骨朵對著琉璃的背脊猛地揮來下去。
「啪!」響亮的一聲。琉璃疼的呲牙裂嘴。她強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和背上灼得火辣辣的疼痛。用手緊緊的護住此刻抱在懷中的藥。
「看你還敢強嘴!我這胭脂樓,什麼時候輪得著你在這兒撒野!你娘和你都是賣給我的雜役,賣身契還在,我讓你們做什麼都不過分,何況只是洗衣做飯!你竟然在此和我談條件!看我今天不打斷你這小蹄子的狗腿!」老鴇說著又要去打。這時一個虛弱地身影擋在了琉璃身前。
「啪!」又一聲清脆的聲響。
「娘!」本是閉著雙眼的琉璃豁得睜開眼,淚眼涔涔地看著為自己挨下老鴇一骨朵的胖嬸。
胖嬸本身虛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面色慘白的看著琉璃,眼中充滿了憐愛。
「鴇媽,琉璃還小,還不懂事,您就大人有大量饒過他這一次可好?」胖嬸的聲音微弱如同蚊蚋。琉璃知道,其實胖嬸早已病入膏肓。若如不是每天有大夫開的奇方撐著,恐怕……
「娘,你感覺如何,怎麼不好好在房中呆著?」琉璃伸手扶住似乎搖搖欲墜的胖嬸,鼻子一酸,兩行清淚呼之欲出。
胖嬸推開琉璃握住的小手,定定地看著老鴇。
「鴇媽,我知道你心地是好的,你就饒過琉璃吧,你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這孩子的性子你總是瞭解,他只是一時氣急才說出剛才那番話。」胖嬸微喘,面容枯槁的臉上,只有一雙看似矍鑠的眼睛才微微現出一絲生機。
「哼!」老鴇哼了一聲,心中滿是不滿。
「你可知道,你生病以來可是我一直對你們母子多加照顧的,如果單靠你們的工錢,恐怕……恐怕你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胖嬸會意。她當然知道,單靠她的工錢,她怎可能每天喝這奇藥續命。
「哼哼,你們要知道,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老鴇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每天供你們好吃好喝你們勢必是要還的。」老鴇的眼光瞥向被胖嬸擋在身後的琉璃。「這小子,倒是長得細皮嫩肉的……」
胖嬸一驚。這麼多年來,最怕的事還是來了。想到當年故意隱瞞了琉璃的性別,胖嬸心中就一陣疼痛。也許,當初的她就不該將琉璃領進這煙花是非之地。
老鴇瞪著琉璃。那眼神似乎想將她生吞活剝一般,看得人人心惶惶。
「這小子,呵呵。」老鴇一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身子一晃三搖地行至琉璃的身邊,伸手扭住琉璃尖俏的小巴。「當年我就沒看錯,這小蹄子長得如此可人,長大了必是迷倒眾生……」她冷冷的笑著,如同見到了銀子一般眼中現出滿滿的貪婪。
琉璃下巴吃痛,下意識的躲開老鴇的手,怯生生地躲在胖嬸的身後,腦中一片混亂。
她在旁人的眼中一直以男兒身示人,老鴇今日的言說如果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女兒身便是……小倌!琉璃心中亂糟糟的。自古男子崇尚耽美者不在少數,好龍陽已成為當今的社會風氣。男風,難風!小倌在這個年代已不少見,可是絕色的小倌卻是少之又少。老鴇很有可能想讓自己作為小倌陪客。想到胭脂樓的小倌,琉璃胃中不禁一陣翻江倒海。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青樓為妓者,自是勞燕分飛的薄情命。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一曲悲歌,唱不盡的總是樓中人的悲愁。翻作兩相思的閒愁,終是無人懂得。更何況色衰愛弛,就連春風也無從知曉那曾為良人的心意。
「鴇媽,不可!琉璃年紀尚小……」胖嬸的眼中充溢著疼痛。「鴇媽,你放過琉璃吧,我們母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的。只是琉璃,這孩子從小在你的眼皮底下長大,你怎麼捨得讓他做那人人唾棄的小倌!」胖嬸老眼中噙著淚水,心痛已佔了上風。她說的激動,不住的又是一陣咳嗽。
「娘……」琉璃看著胖嬸眼淚奪眶而出。
胖嬸撫著琉璃的笑臉,眼中充滿著憐愛和心疼。
「琉璃……」
「哼!」面前的老鴇又是一陣冷哼。「你們母子情切我管不著,可是……」老鴇玩味一笑。「要不要讓琉璃做小倌那可是我說的算。要知道,你現在的命可是我給的!」她用羽毛扇指了指胖嬸,艷紅的唇像喝了人血一般看起來駭人。
琉璃看著眼前身體本是每況日下的胖嬸現在臉色更加蒼白,心中大慟。她「撲通」一聲跪在老鴇面前,「鴇媽,求您放我們母子一條活路吧!」
老鴇笑了笑,眼中滿是鄙夷。四周的來人不禁都用眼睛斜瞥著胖嬸母子,雜工的眼中皆是同情之色。
「別來這一套,我鴇媽入行多年,如果都是那麼心軟,這一大家子人早喝西北風了!」她緩緩的搖著那被染成桃紅的羽毛扇,頭上的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微微的搖晃,攪得人心煩意亂。
「你們可知我對你們已經算得上是仁之義盡,這小蹄子在胭脂樓多年我何時虧待過他,如今,該是他報答我的時候了。」老鴇頓了頓。「今兒個是五月初八,再過幾日就是十五。這小蹄子便在十五那日入行吧。
老鴇說罷,繞過跪在地上的琉璃,一搖三晃的搖著羽扇向前院的方向走去。
身後。
「琉璃,是娘害了你啊!如果不是娘……」胖嬸步履蹣跚的摟住跪在地上的琉璃,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一下一下地撩撥著琉璃的思緒。
「娘……」琉璃埋在胖嬸的懷中哭出聲來。
……
窗前,琉璃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的月色不禁想起自己苦命的身世。自小被家人拋棄,又被青樓雜工收養。現在……琉璃不住地歎息。
想起老鴇窮凶極惡的臉和胖嬸老眼中渾濁的淚。琉璃的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的複雜。
月色皎然,熒熒的月光如瀑布似的流瀉。瀉在這個簡陋的小屋裡,瀉在自己的身上。隱隱約約,如夢似幻。黑暗裡,小小的如豆的燈火,照著整間黯淡的小屋。床榻的角落,胖嬸虛弱地睡著。她原本肥胖的身子現在看來有些病態的消瘦與單薄。眼眶的黑色線條順著下巴一直綿延至脖頸。她的呼吸很輕,輕的細若游絲,彷彿她不僅僅是睡著的。
琉璃回頭看了一眼睡在床榻上的胖嬸,眼中充滿著不捨。
胖嬸說,琉璃,你走吧。留下來老鴇是不會放過你的!不要顧及我,走的越遠越好。
琉璃抬頭看了看天。天空是一片墨樣的漆黑。一陣風過,將搖搖欲墜的窗欞吹的嘩嘩作響。琉璃起身,將被吹開的窗子扶住。
屋中暗淡的油燈燈火,隨著風一明一滅。
她怎麼能走呢?是啊,她定不會丟下養育自己多年的娘!即使前方一片黑暗,她拼了命也要讓她們母子平安。
想到這裡。一股勇敢之氣油然而生。她們定能闖過去的。娘說過,好人有好命。老天怎會捨得她們呢?
琉璃的心稍稍寬了些。
風似乎大了。這些初夏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樹影婆娑。忽然,一道異樣的身影掠過,停在樹枝上。
琉璃睜大了眼睛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彷彿是一個人,他扶住樹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琉璃跑出屋子,停在那棵樹下,抬頭看著樹上那個奇怪的人影。
他一身黑衣,如果不是白淨的臉,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樹上還停著一個人。他似乎受傷了,身體有些痙攣地微微抖動著。一隻手用力地按住胸口,嘴角上殘留的血絲在黑夜中如同開得極盛的曼陀羅花,張揚著妖冶的美。
那人彷彿也看到了琉璃。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今日是要亡了嗎?
那個站在樹上的人影微微晃動,一陣微咳,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滴在他如墨的黑衣上,最終和那抹濃重的黑色混為一談。
然後,他最終因為受傷太重,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夜風中他的身影猶如一隻急掠的鷹或是一隻艷麗的蝴蝶,在夜幕中開得絢爛。身後是颯颯作響的風聲,和著初夏混跡在空氣中的好聞的青草味一同消失在腦海中。
記憶飛轉的一刻,他看見了一抹纖細的身影朝著自己飛奔而來。那人的眼睛亮若星辰,似陽光下的琉璃,發著炫目的光。
他安靜的閉上了眼,似乎又看到了十幾年前那雙如同琉璃般純淨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