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南郊,本是極盛之地。此地商客驛馬,來往亨通,絡繹不絕。各地的商賈彙集於此,多見西域異寶,香車美女。這南郊臨著市井,人來人往,在白天確也是極熱鬧的場所。這南郊東首,有一處常年煙霧繚繞的奇山,喚作玉山。山中隱著一處密林,林中多猛獸怪蟲出沒。這山的腳下,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戶人家。而今,這黑夜之中,群山之下,燈火如豆,隱隱約約。讓人更覺飄渺。
山中。
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當先走在十幾個黑衣人的前面。那些黑衣人黑巾蒙面,只露出的眼睛在黑夜裡似乎熠熠生輝。
山中的樹木結成了層層的陣法,他們左拐右拐的上山。那個當先的女子提著羅裙,眼中閃著陣陣的冷漠。
山上。一個小童迎風而立。他正是那個因徐家變故而失憶的徐軼。此刻他站在這依山而建的房頂,看著烏壓壓的一行人向山上走來。
「又有人上山了。」那個徐軼開口。風吹起他的衣襟,他的頭髮在風中恣意糾結。
「公子,山中風大,小心身體才是。」一個聲音自他的身後響起。透過那明晃晃的月光,這才注意到他的身後其實還立著一個人。那人和徐軼一般大小,一身黑衣融入夜色,如若不是那光潔的小臉,誰會注意到這兒還隱著一個如玉的小人。
徐軼看了一眼頭頂的月亮,月光皎潔,那月兒好似一艘銀色的小船,孤零零的掛在頭頂的一方蒼穹之上。這「月朗星稀」果真說的沒錯。
「我們看看他們去。」他對著身後的的行止說。
「公子,夫人有令,議事廳是我們不能去的地方。」
童御嗤鼻,轉頭便走,沒有管身後行止的勸諫。
行止知道這個公子的脾氣是極難伺候的,一貫的我行我素。自從他醒來失憶後,這種情況更是變本加厲。
行止的心「咯登」一聲。
「夫人若是知道定會責罰我們的。公子……」
走在前面的徐軼突然回頭,對著行止一笑:「我們偷偷潛進去如何?」
那個婦人打扮的女子和十幾個黑衣人先後進了議事廳。
「把他放下吧。」那女子說。扭頭示意黑衣人將童御放在廳中的軟榻上。
一個黑衣人將虛弱無力的童御從肩頭放下。恭敬地立在一側。
「你們下去吧。」女子對著面前躬身而立的黑衣人說,「讓大夫進來。」
好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大夫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易水,怎麼又如此莽撞?」那女人責怪著。
「新洛,這麼晚了喚我來又是為了何事?難不成又是為了消遣我?」那大夫說著,有些笑意的看著那女人。
宋新洛避開那人灼灼的目光。看向軟榻上虛弱的昏死過去的童御。
「他還能救回來嗎?」
「那有何難?他只是被銀針刺中了身體大穴,解了便是。只是……」
「只是什麼?」宋新洛回頭。正好碰上易水深情的雙眸。
「只是你要如何謝我,我等了你那麼多年……」易水將手中的藥箱放下,雙手順勢握住宋新洛細膩白皙的手指,
宋新洛抽出手,用手將掉在額前的碎發攏著耳後,臉上劃過一絲狼狽。她避過眼睛不去看他,心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你知道的,我現在是徐震天的妻。」她說。
「你騙得了他們騙得了我嗎?你畢竟不是她……」
「住口!」她說。聲音有些顫抖。「我是徐震天的妻,你知道的,我愛的一直都是震天。」
「你這又是何苦……」易水的眸中劃過一絲悲傷。油燈下的身影看起來有些蕭索。
「對不起……易水……我們……」
「不要說了,你的痛楚,我都明白。」易水對宋新洛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強忍著心痛走到童御的面前。「我這就給他施針。」
「易水……」宋新洛心中一陣內疚。他的情意,自己怎會看不到呢?只是自己的心中啊,早就另有所屬。再也,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宋新洛看著易水給童御施針。易水說,童御是被一個有深厚內力的人用銀針封住了身體大穴。所以才會全身虛弱無力。而這人施針的方法又極為古怪,任是讓被人稱為神醫的易水也頭疼不已。
眼看著一個時辰過去,易水已是大汗淋漓。宋新洛在一旁焦急地看著,也幫不上忙,唯有暗暗自責自己怎麼對醫術一竅不通呢。
又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易水突然鬆了口氣,微笑地看著宋新洛。
「解了。」他說,「此人內力深厚異常,又懂得施針,且針法詭異,一時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以後如若遇到此人還須多加小心。」
宋新洛點頭。
這時候童御慢慢睜眼。看到眼前的宋新洛和易水。突然想到自己在慶國府之時,是宋新洛派黑衣人出手相救。
「醒了?」是宋新洛的聲音。此刻,她正站在軟榻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是。」童御回答。他看著眼前的宋新洛。一身湖青的裝束,更顯得她清麗卻也冷漠無情。
宋新洛示意易水退下,易水落寞的背著藥箱出門,又反手將門帶上,意味深長地看了宋新洛一眼。宋新洛裝作沒看見似的回頭,看著童御,眼中升騰出一抹凌厲的的狠色。
「童御,你壞了我的計劃,你該當何罪?」她看著童御,嘴上似笑非笑,但那眼中的殺意已暴露了她的心思。她想殺他。
「夫人,屬下不是故意暴露了自己。屬下只是沒料到顏敬海這老狐狸竟然猜到我不是真正衷心於他。」
「可是他已經知道你是死士,他定會想方設法捉你回去。你可知道,死士一旦暴露了身份就不能繼續留在這世上了?」宋新洛眼中含笑,眸中的殺意又更深了一層。
童御背脊一涼。雖是盛夏天氣,額上卻冷汗涔涔。他當然知道,作為死士,一旦暴露了身份,就可能給整個死士團隊帶來危險,唯一解除這種危險的方法,那就是死。
「童御,你要知道,這是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作為死士,我們不能給別人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所以……」宋新洛從懷中亮出一把匕首,順手扔在軟榻上。「你,自行了斷吧。」
她看著他笑笑。那笑容看似溫和,可現在卻令他不寒而慄。
「屬下知錯,屬下的命自然是夫人的。可是當下務必求夫人饒了屬下的命。」童御坐起身子,本是蒼白的臉因為用力而更失血色。
他跌跌撞撞的爬下軟榻,跪倒在宋新洛的腳下。
「夫人……」
宋新洛冷笑,用腳踢倒了蜷在地上的人。此刻他無力的就像一隻待宰的山羊。他臣服於她的腳下。他的命是她的,而現在,她若是殺他的確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你在求饒?」宋新洛仰天長歎。「不知將軍看到此情此景能作何感想。他的死士,竟是膽小如鼠的怕死之徒!童御,你當真不配做死士!」
童御抬起頭,虛弱地看向宋新洛。「夫人,屬下不能死,屬下還未找到兄弟,他生死未卜,教我如此安心!夫人,屬下這條命自是夫人的,等屬下找到兄弟,自當任夫人處置。」童御說得動情,竟嚶嚶地哭出聲來。
宋新洛看著提著一口氣向她求情的童御,神色得意的揚起嘴角。他當真捨不了那個兄弟。死士最大的忌諱便是有情,一旦有情,死士便不能再稱為死士。徐震天的死士原是從孤兒中挑選,從小培養,無情無義。可這童御……宋新洛實在想不出當初徐震天為何挑了有個兄弟的童御做了死士。而童御的兄弟卻對自己哥哥是死士的事情竟毫不知情。
窗外的天幕漆黑一片,這種懾人心魄的黑,濃稠的好似化不開的墨漬。山中夜晚的涼風嘩啦啦地吹打著林中的樹木花草。這山中夜色微涼不比山下,透人心脾的涼意壓在肌膚之上讓人心生寒冷。
宋新洛不禁拉了拉自己外穿的窄裉。這夜竟是涼的很。
她饒有興致的看著跪在地上滿是悲傷的童御,童御的身上蔓延出來的悲傷著實讓人心生同情。可是自己……她自嘲地望向窗外那無盡的夜色。她何嘗不是一個有心人啊。她想起徐震天的種種,竟不自覺的滿眼氤氳。
她原是愛他的。深深地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