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眸中閃過一忽傷感,隨而轉了狠戾之色,下馬,向太極宮方向絕然而去,背影凝了冷冷的黃昏之色……
這天,李淵特要李世民前來,偌大的太極殿內,只有他們父子兩人,縷縷飄忽不定、茫若仙氣的煙、朦朧渺然在二人之間,似刻意、亦似幻象般升騰起濃凝的詭異……
李淵手中緊攥著一紙奏折,眼目裡鋪滿著黑暗混濁、無法辨清的顏色,深深的寂靜之中,喉間突發出一聲乾咳,終打破整片沉默……
「世民,這……你這折上之言,可都句句屬實嗎?」
李淵將手中折子狠狠擲在地上,便落在李世民腳邊,李世民微一低眉,只淡淡一眼,不用看,也知是哪一封奏折……
唇角邊牽起一絲冷笑,遮掩在裊裊輕熏的檀煙之中:「回父皇,句句屬實,兒臣……已命人取了人證物證,父皇大可以徹查此事!」
徹查!
李淵心中重重一擊,此等醜事,無論有與沒有,都會置皇家威儀於蕩然無存之地,要如何徹查?李淵沉沉悶住口氣,竟有層層疊疊的羞辱之意,刺入心裡……
「你說……你說建成、元吉淫禍後宮,你……你可敢與他們當面對質?」
李淵突站起身來,直直的指向李世民……
李世民亦瞬間收攏起眸中陰冷之色,換了堅定的目光:「有何不敢?只怕到時……大哥、三弟,反不敢前來!」
「哼!朕令他們前來,他們豈敢不來?可是世民,若要對質過後,令朕發現其中的半點漏洞,你……如此詆毀誹謗他人之罪,便罪加一等!可也……莫怪父皇重重治你!」
李淵顯自心底迸發出雷霆震怒,可李世民心裡,卻只淡泊冷笑……
重重治我!
只恐怕,到時候沒有漏洞也會換作是有!
父皇、父親——
李世民心裡冰涼一片,最後一絲殘存的親情蕩然無存,陛下阿陛下,只怕你我父子之間,早已沒了當年的瞭解與默契……
見到李淵一步步走入自己設下的局,李世民深深一歎,驚訝於自己的漠然……
李世民上折李淵,實則為周密計劃的部署之一,什麼淫禍後宮,都不過是信手拈來的罪名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李淵震怒,震怒到忘記了他已傾斜無餘的立場,顯然,這個罪名、無疑是最佳選擇……
父子間的一番對話,雖避了人、卻避不開隨處安插的耳目……
天已將近灰暗,李世民回到天策府中,濃重的暮色遮罩了周圍一切景色,暗夜中,萬物俱靜,唯有一樹梔子花落,揚起陣沁人心脾的芳香……
飛舞旋落的潔白香雪,紛紛灑灑,飄飛圍繞住樹下深愛的潔衣女子,白衣中綴了梔子花香,便如自仙境裡不期飛落的玉蝴蝶,人間從不曾得見……
李世民定立在廊子深處,久久凝望,莫名的不敢靠近唯美的如畫女子,眼裡,微泛起一絲笑意,疼痛自心底湧起、直刺入眼中,不忍再看……
無憂,原諒我,就原諒我……許再不能許你的今生吧……
微有落寞的背影,失意在茫茫的夜色中,漸漸隱沒……
如詩如畫的女子,怎無所覺?面容上流淌過微微的涼,熱風拂去一些,留下乾澀的痕跡……
「王妃,車已經……」
「傳王妃之命,天策府任何之人,未經許可,不得踏出天策府一步!所有備好的車,皆留於府中,不得擅離!」
清和潤透的眼中、流露出堅決的神色,侍人呆呆望了一忽,王妃少有的命令口吻,著令他為難:「可是王妃,秦王……」
「一切……皆有我,你速去,不得有誤!」
無憂重又堅定的復說一句,侍人低頭應了,再不敢言……
按壓住心底沉沉的心事,李世民緩步走入天策府偏僻的暗閣,想無忌早已安排好一切了吧;李世民深吸口氣,自恍惚中、強打起一絲精神……
暗閣裡,燈火昏黃暗淡,忽明忽滅的火苗,映襯得氣氛更加凝重壓抑,冒死回返的眾位兄弟,一臉風塵之色尚不及洗去,一張張粗曠、生死不懼的闊臉上,刻滿了唯求盡忠的萬丈豪氣……
李世民不由得心底一震,如此烈烈耿耿的忠心,令金戈天下、縱橫馳騁疆場、畢生未嘗敗績的他,意志陡然堅定!
此戰——只許成功,絕不容失敗!
「眾位,眾位的忠心,本王……謝過了!」
李世民說著,深深一揖,各位將軍亦趕忙上前一步,還以大禮:「秦王萬莫如此,這決定,秦王……早便該下了!」
李世民點點頭,傲俊飛逸的眼光,一一掃過面前患難相隨的生死兄弟,銳眸轉動中,突有一滯,左右側望,凝出絲寒冷的光:「房玄齡與杜如晦何在?」
暗啞的聲音中,努力透出些柔和,卻更顯得堅硬如鐵;責問的目光,更在無忌身上久久停留,似不可置信於他的辦事不周……
無忌微低下頭,聲音亦壓到極低:「二位大人,皆……皆言身體不適,故未前來!」
眾人心中不約而悸,無忌在李世民面前,是極少這般支吾吞吐的,他甚至仍稱為王為主的李世民為——世民!可這一次,言語的遲疑躲避,顯著了旁的隱意,眾人聽在耳裡,心中陣陣抽緊……
李世民更加驚訝於如此簡單的一句,令心底迸射出顫顫震感的一句,昏黃的燭光,染暗了俊美男人冰涼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