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柔心裡,更加翻湧,不禁回想起前些天的情景,那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天,李世民似是承諾般,讓她,成了他的女人,但,他明明是要與自己行溫存之事,可眼神,卻冰冷得、迫人心寒,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而此時,在王妃面前,他竟可是另一番模樣,脆弱得、彷徨無助,竟禁不得王妃半點禁苦,這,才是真的他吧?無一些掩飾,才是那個令自己身陷其中、身不能拔的李世民吧……
陰柔不禁暗暗苦笑,自己此生,恐只能在王妃面前,才能看到如此有血有肉的他……
「回……秦王!王妃許是用力過甚,身體難承,可這萬不能耽擱阿,定要速速醒來才行,不然……恐大人、孩子都會有生命危險!」
見陰柔不語,穩婆到接過話來,此時此刻,竟也顧不得禮數周全……
李世民驚得、顫抬起眼來,眸光的轉動中,儘是烈紅的血光,什……什麼叫大人、小孩都會有生命危險?她……她在說什麼?李世民緊擰住眉心,露出了絕狠的厲色:「你……你……說什麼?哼!若王妃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你們誰也別想活!」
屋中頓時靜默,隨而便是一片忙措,俱都低著眼、連連應承,李世民緊握著無憂的手,痛碎了骨骼,無憂,醒來阿,醒過來阿,我在叫你、在叫你,你聽不見嗎?
望著一屋子人忙亂的施救,李世民的心,被寸寸撕扯、碾成了粉末,飄散在鬱結的空氣中,漸成塵微;侍女端來冰涼的井水,欲要冷水激面,便小心的,對向了李世民:「秦王……您……」
「別管我!都……做你們該做的!至少……至少要保住王妃的命!」
李世民徹冷的聲音,帶了絕望的最後底線,滲出唇齒,令所有人不禁寒顫,淋水聲、怯語聲、匆急的腳步聲,各種辨析不清的聲響,亂作一片……
寒冷的井水,澆淋在無憂面上,和著玉瑩的清汗,溶溶漾開,李世民抖顫的雙手,亦被冷水刺激得冰涼冰涼,沒了一絲正常的熱度,無憂眼睫果有微動,被他緊握的手,亦稍做一顫,似有輕吟、流溢出冷透的唇角,淡弱微細……
李世民頓俯下身去,切望於她,蒼弱無色的面容,流泛著慘白的清芒,剎時,酸熱了他痛紅的眼底,亦刺破了眸中強自隱忍的最後堅持……
「無憂……嚇……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李世民疏落的炙淚,混同著哽咽的幽音,貼伏在無憂耳際,灼燙了她涼冷的身體,無憂顫顫的望他,他……怎會在這裡?怎會不顧一切忌諱的、守在自己身邊……
「王妃醒了便好,快……快再用些力,要快……」
穩婆亦有驚喜得言語無序,只要王妃醒了,至少命該是能保住了吧,想起心裡還不禁直冒冷汗……
無憂感覺全身酸痛,已虛浮得再沒一點力氣,可她知道,必須堅持,哪怕是自血液骨髓中、強擠出微點力氣,也一定要堅持住!那,是她懷胎九餘月的辛苦,更是她和李世民共同育孕的骨血,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堅持住!
「無憂,讓我們……一起堅持!」
突的,一股強勁的力道,自掌心升騰而起,烈熱的、堅沉的、無比厚實的,灌注了整個身體,無憂頓穩住悸亂的心神,緊抿嬌唇,努力的、做著最後拚搏,也許,男人們戰場上的生死一線,亦便是如此吧?
無憂緊攥起涼冷的手指,扣住了李世民的手……
痛,穿心炙骨的痛,肝腸欲裂、心肺俱碎,銷蝕著無憂強忍的每一點意志……
「無憂,堅持住,堅持住阿!就像……就像在洛陽一樣,你對我說過的,你相信我,所以要我堅持,可現在……你能感到……我有多麼相信你嗎?只要我們一起,一定可以闖過給過這關的,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也要相信,我……和我們的孩子……都相信你!」
李世民句句鼓勵的話語,聲聲入耳,堅定著無憂幽沉的意識,他手心傳來的濕熱溫度,亦令她身心猝力,儘管身體已疲憊得不歸自己,但,為了那還未見過父母、和這美好人間的小小生命,一定!一定!要堅持住!
風雨狂驟,在窗外悲吼哀吟,敲打著窗和人心,混亂了夜的交結,突的,一聲嬰兒的脆啼,突破入風雨的悲音,滿天銀灑、霜氣凝寒,才仿似安住了燥動的人心,平息慟轍……
無憂終是舒開口氣,總算,讓他安全的來到了人世,穩婆清洗過孩子,忙抱到李世民面前,屋中緊張的眾人、已跪做一片,紛紛道喜……
「恭喜秦王!是個白胖的王子呢……」
李世民伸手接過,凝看著這來之不易的小小生命,微紅的小臉、抿動的嘴唇,似還帶著初來乍到的欣喜之情:「無憂你看看,這比承乾生下來時,怕要大上一圈呢,難怪這般辛苦……」
無憂虛弱的抬起秀睫,卻似已無力應他,李世民望著懷中軟小的嬰孩,經此周折,亦似生了頗多感慨,斂住了眉色:「無憂,他這般的來之不易,還害你這樣辛苦,一定要安安泰泰的長大,就叫他……泰吧,也寓意國泰民安!」
無憂點頭,只以一絲淺笑回他,勻了勻嗓音,調息許久,方才弱力道:「嗯,泰字寓意確是甚好,不過我想……他來的如此艱難,倒不如……以青雀為小字,寓意雀鳥輕翔,望他日後能歡快長大,不必再遭若此辛苦,可好嗎?」
無憂說完,便歎喘一聲,輕咳起來,李世民忙將孩子遞給侍女,輕撫著她起伏的胸口:「好!都依你,還很難過,是吧?」
無憂輕輕搖頭,寬慰道:「沒有……只是……很累而已……」
「那……就快些休息,我會在這裡陪你,一直……到你醒來!」
無憂心中,熱流翻湧,雖不想他辛苦,但卻也知道,怕絕非三言兩語、能勸他走,自己已實在無力應承,便扇了扇眼睫,依從了他……
屋外,依舊風雨急驟,促急的抽打、鞭撻,挑撥開夜的安寧,寒冷寒冷的光柱,頓濕透悲俊的孤寂身影,隱隱消沒在狂亂的風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