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望著平靜的湖水,紛亂的思緒尚未平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著斷斷續續的低語交談,突然飄進她敏銳的聽力範圍內——
「是她嗎?」
「隨雲居一向不許隨意進入,除了爺之外,就只有她住在這裡……」
「對,而且她的穿著打扮也不像個下人……應該就是她了……」
「直接過去,一問便知,何必在這裡胡猜……」
持續傳進耳中的低語分散了黑竫的注意力,她收斂心神轉過頭,看向發出窸窣聲響之處,只見兩個女人站在不遠處的花叢後方交談,四隻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她。
黑竫先是一愣,心思細密的她隨即猜到這兩名看似來意不善的女人是什麼身份。
「如果兩位姑娘想找的人是我,何不進亭來談話?」
沒想到才剛靠近便被她發現,兩女微怔後不再遮掩身形地走向亭子,沒有忘記特意偷進隨雲居的目的。
「你就是爺新收入府的小妾?!」一踏進亭中,身穿黃色絲裳的嬌艷女子先發制人地質問,語氣十分不客氣。
黑竫心頭一緊,秀眉微蹙地看著來勢洶洶的兩人,眸中閃過不明光芒。
「有什麼事嗎?」
「真是你!看你這模樣,長得也還好,不是什麼天仙絕色嘛!」黃衣女子再次搶話,驕傲地昂起下巴,「我是朱瓔,爺最喜愛的紅粉知己。」
她是第一個被段冥玉接進府的伶人,即使在她之後,段冥玉又陸續納了幾個侍妾,也無損她對自身美貌的自信心,以及想得到段冥玉元配夫人之位的野心與決心。
「我是李珍,是爺最疼愛的心上人。」身著綠衣,長相秀致可人的另一女子總算插進話,不甘示弱地聲明,語氣倒是沒有朱瓔那般盛氣凌人。
黑竫眸光微閃,看著風情萬種的朱瓔與溫婉絕倫的李珍,心中大約猜到她們冒著因擅闖而被責怪的風險跑來隨雲居是想做什麼了。
「兩位特地來找我,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嗎?」她嗓音沉著,沒有顯露半點真實情緒,唯有眼底泛起的嘲諷之色稍稍洩漏了此刻的心情。
以往,她不知聽過多少富貴人家妻妾爭寵的戲碼,卻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親身碰上的一天……眼前這景況,不知怎地竟讓她感到可笑。
不就是舊人想給新人來番「教誨」及「警告」囉!那她這個已然被冠上「新寵」頭銜的人,是否也該來個據理力爭,表達自己受寵的得意呢?!
「我們是有話要跟你說!」朱瓔迅速回應,美目流露出驕矜與算計之色。
「請說。」頭一次被女人用敵對的目光瞪視,黑竫按捺下心中升起的異樣情緒,淡淡回道。
感受不到對方的情緒有因她們出現而波動,朱瓔心中不免焦急,語氣尖銳地斥罵出聲。
「別以為爺為你破例,讓你住進隨雲居,你就可以高枕無憂、得意洋洋!用這種態度對人,只會讓你死得更快罷了!」
「什麼態度?」黑竫微揚眉反問。
「就是你現在這種態度!你不懂嗎?同為爺的女人,你最好懂得先來後到的道理,別夜夜死命巴著爺、阻止他去找其它姊妹!像你這麼自私的心態,萬一哪天失寵了,我們這些姊妹可是一句話也不會幫你說項的!」朱瓔語氣激昂地撂下狠話,用憤怒的態度來掩飾心中的憂懼。
以往爺納妾時,她從不曾表現出妒意,以免壞了爺對她的喜愛之心,可眼前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女人,不僅大剌剌住進了她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隨雲居,還使得爺再也不曾到露香苑找她或其它的侍妾。
這種特異的情況讓她感到心焦,忍耐了數天後終於再也壓下不失寵的恐懼,約了李珍一同闖進隨雲居,想看看那個罪魁禍首到底長得何等模樣,可以迷惑爺到這種程度。
果然,這個不知名的女人長得很美,可是卻也算不上到了絕色的程度,再看她冷冷的眼光與沉靜的神態……她到底是用什麼手段來迷惑爺的?!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黑竫冷沉的嗓音揚起,完全沒有被她帶著濃濃敵意的一番話影響了心情,反倒覺得可笑。
這番威脅話語,就跟她所聽過的爭寵戲碼大致相同,真是了無新意、令人失望。
頭一回以女人的身份被另一個女人挑釁,奇怪的是她竟然提不起一絲火氣來反擊對方尖銳的言詞……
黑竫冷靜的反問讓朱瓔一窒,她隨即氣呼呼地回道:「當然不只這些,我還要警告你——」
善於察言觀色的李珍為免朱瓔在一時氣憤下說出難以收拾的話語,趕緊出聲打斷她未竟之言,「對不起,朱瓔心情不好,所以語氣不佳,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憑爺的條件,身邊絕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服侍而已,如果我們這些待在爺身邊的女人能達成共識,不玩弄心機獨佔爺的寵愛,大家定能和平相處,沒有紛爭。」
溫言軟語向黑竫解釋的李珍,心中其實也非常妒恨眼前這個霸佔住段冥玉不放的女人,可是她不像朱瓔那般衝動,火氣一上來便不顧一切,更別提才被冷落幾天便失了耐心,硬是拉著她找人算帳!她的作法不會如此莽撞,她會多花點時間觀察,伺機而動。
黑竫看著潑辣開罵的朱瓔,以及一眼就被她看穿只是利用溫婉姿態作為面具的李珍,她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地傳進她的耳中,讓她內心升起一股濃濃的無奈。
她嘴角微撇,「兩位姑娘太多慮了,你們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冒險地闖進隨雲居來告訴我這些話,我的存在只是暫時的安排,對你們在段府中的地位一點影響也沒有,兩位大可放心。」一向寡言的她勉強捺著性子說明,只盼她們別再對著她叨念下去了!
「哼!我才不信。」憤憤地瞪了她一眼,朱瓔反駁道:「光憑你這陣子死巴住爺,讓他連來探我們一眼也沒的情形,我就不相信你會將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往外推!」
黑竫露出好笑的眼神,「不管你信不信,我對段府的財富根本沒興趣!」
這些年,她跟在上官堡主身邊做事,得到的報酬與分紅不少,已足夠供她一生衣食無虞,她自己有錢,幹嘛還要去討好段冥玉,圖他的錢財?
「這麼說,你只是暫時住在隨雲居?」抓住黑竫話中的暗示,李珍迅速追問,「以後你會同我們一樣,移居到露香苑來?」
「不會。」黑竫搖搖頭,眼見她們兩人猶不相信,實在不想糾纏下去的她索性說出自己即將離開江南的決定。「再過數日,我便要離開段府了。」
兩女聞言怔住,雙雙露出驚喜又懷疑的眼神。
「你說真的?」朱瓔再一次搶先出聲,尖銳的語調仍有一絲不信任,「你會捨得離開爺,放棄目前的優勢?!」
「你不信?」嘴角微微勾出嘲諷弧度,黑竫點點頭道:「也對,我們才剛認識,你的確不該隨便相信我說的話……也許我該換個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段冥玉跟我只是逼不得已才湊在一起,我們的緣分絕對不會太長久。不知我這麼清楚的解釋,你們可滿意了?」
其實聽不太懂黑竫話中含意的朱瓔和李珍,在她那雙微泛冷意的鳳眼注視下,不覺臉色微變,不明白同樣是女人,為什麼她會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威嚴氣勢?
就在兩女尚不及對黑竫的話作出回應,一個男性嗓音已由她們身後傳來。
「她們或許會滿意你的解釋,可我卻不怎麼滿意呢!」
黑竫身軀一震,抬頭便見亭外站著一臉似笑非笑,原本該在書房處理商務的段冥玉。
她暗惱自己竟然失去了警覺心,還好這裡是段府,萬一身在險地,她恐怕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動手的人是誰!真是太不應該了。
至於朱瓔和李珍,在聽到這個熟悉的嗓音時,先是全身一顫,待回過頭確認她們並未聽錯,出聲的人果真是段冥玉時,兩人頓時臉色大變,渾身不由自主地戰慄。
和黑竫一樣,她們完全沒料到段冥玉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而她們擅闖隨雲居的事實,就這麼意外地被發現了!
仿若未見到三人臉色各異的模樣,段冥玉好整以暇地走進亭中,渾身隱隱散發出一股強大氣勢,眼中銳利光芒先射向兩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女人。
「嘖嘖,是我看錯了,還是你們真的以為不准擅入隨雲居的命令只是說著玩的?」
在段冥玉的目光下,朱瓔的臉色變了又變,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先前盛氣凌人的態度早已潰散無蹤,即使心中妒火猶在,她卻怎麼也不敢在段冥玉面前發作,自毀長久以來在他面前建立的形象。現在,她只能暗自希望段冥玉沒有完全聽見她對黑竫說的話。
相對於朱瓔的驚惶,李珍反倒比較快鎮定下來,依恃著一直以來的溫婉形象,她迅速變臉,露出一個婉約中帶點委屈的表情看著段冥玉,低低柔柔地出聲解釋。
「爺,珍兒知道自己偷偷跑來隨雲居是不對的,可我和瓔姊只是出於好奇,想看看這位新來的姊妹,並沒有其它用意,請爺別見怪。」
睇著她半垂眼簾、溫柔解釋的身影,段冥玉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依舊,眼神諱莫如深,「只是好奇?」
「爺……」李珍加深臉上委屈的神色,「珍兒知道錯了,望您原諒珍兒一回……」
段冥玉眉梢微挑地看著滿臉委曲求全的李珍,眼底掠過異光。
能得到他的青睞,讓他接進府裡的女人,個個皆擁有自己的特色,對付男人的手段之高更不容小覷,以往他一直以遊戲的心態來看待各個侍妾的努力,可是現在卻只覺得厭煩,不明白自己以前到底在想什麼,才會找了這麼多個喜歡鬥爭、演戲的女人來刺激生活!
唇邊突然逸出一個邪氣輕狂的笑容,段冥玉緩緩開口,全無火氣的語調反倒給人一種緊張的感覺。
「以往,只要違背命令,擅自進入隨雲居的人,一律以攆出府作為懲處,今天你們兩人明知故犯的行為,應該也沒有例外才對吧,否則日後要我如何服眾?」
他慵懶輕慢的話語才剛說完,兩個女人已是花容失色,一臉慘白。
「爺……要趕我們走……」久久,李珍低喃出聲。
段冥玉睇她一眼,「你們並非不知道規炬,卻依然我行我素,我不會留這般陽奉陰違的人在身邊!」
兩女聞言,臉色更加慘白,惶惶說不出任何反駁話語。
「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終於領悟事情已無可挽回,朱瓔喊叫了起來,「我跟在你身邊兩年,盡心盡力地服侍你,今日卻因為一個爛規矩而攆我走,我不服……」
眼底透出一絲陰鷙之色,段冥玉唇角勾笑依舊,「既然已跟在我身邊這麼久,為什麼還學不會規矩?旁人可是會笑我管教不當的!」
朱瓔被他的話堵得出不了聲,想著自己一步踏錯竟然全盤皆輸,臉色更加慘淡。
至於一旁的李珍,原本試圖挽回的作為也在段冥玉的目光下,心虛地施展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