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公主心中一覺一動,莫非他便是唐王,一向對皇嫂如癡如狂的唐少淵?
他為皇嫂竟置家國於不顧,竟也是癡情種子,可惜皇嫂的性子冷淡,只怕他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天香公主便不由得加意看了他兩眼,唐少淵看到有人在看他,冷冷地轉眸。
那眸中的已經毫無情緒,如冰雪一般寒冷。
天香公主匆忙地轉眸,卻瞧見唐少淵突然浮現一個妖繞的笑意,她不由得騰地紅了臉。
「皇后娘娘暈過去了!」碧兒一聲驚叫,早有人接住了無雙。
無雙看到愛兒無事後,終於撐不住暈了過去。
程安然和唐少淵俱是焦急,卻不能上前,更不能詢問,只是皺緊了眉頭。
淳於太后察言觀色,略一思索,便做出了決定。
淳於太后瞧著程安然擁著重兵,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暗自憂心。
她一邊命人醫治無雙併東方辰,一邊親自設宴答謝程安然。
席開芙蓉,酒啟香飄,舞姬細腰旋轉,絲竹聲響,一片歡快之聲。
太后坐於首位,程安然位於下側,無帝后相陪,這宴席便略顯冷清了些。
一場戰亂,成者為王敗者寇。
有人在牢中困頓,有人奉為上賓。
一曲舞畢,太后拍手,這數十個舞姬便停了下來,齊齊地站成一排。
太后指著她們笑道:「這次多虧楚王解圍,辰兒才得以保全性命。楚王是皇室中人,自然不稀罕什麼珍寶,哀家細細地想了想,才想起楚王自太子妃逝後至今仍一個人,偌大的皇宮不免空虛冷寂。這十個舞姬都出身清白人家,自小學習詩詞歌賦,個個均溫柔賢淑,就將她們賜於楚王,不知楚王意下如何?」
這十個舞姬乍聞此消息,不禁都偷眼看了一眼那淡漠冷然的俊逸男子,臉騰地紅了,均有嬌羞之色。
程安然把玩中手中的碧玉鬥,瞟了一眼這些舞姬,輕飄飄地道:「謝太后抬愛,只是本王以國事為重,暫時不需要這些美人。楚國女子多細腰,身輕能做掌上舞。再則我大楚也美女如雲,姿色更勝這十人更甚。」
程安然平素最為溫良,說話謙恭有禮,不料今天說話卻冷峻異常,駁了太后的面子,數十位舞姬不禁都失望地垂下了頭。
淳於太后板著臉揮手命舞姬退下,淡淡地說:「哦,那麼楚王有什麼要求,只要我秦國辦得到,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程安然輕抿了一口太白醉酒,白玉似的臉上浮現一抹奇異的紅暈,站起來時身形不穩地晃了一下,彷彿喝多了一般。
他半瞇著眼,別有一股風情,懶懶地道:「若是本王要——要無雙,不知道太后肯不肯答應?」
淳於太后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身,冷聲道:「無雙乃是秦國的皇后,豈容你覬覦?來人,楚王想來必定是喝多了,扶楚王下去休息吧!」
程安然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放聲大笑呤道:「有酒樂逍遙,無酒我亦顛, 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 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
他這一生持重隱忍,從沒過失儀之時,只時夜奔來救心愛之人,卻瞧見她為別的男子累昏,不免心中傷慟,說話便放肆了一些。再加上飲了酒,不由自主地舞起劍來。
淳於太后安排他居住的清心別院,那裡綠樹成蔭,紫蓼花如雲,被劍氣帶動,頓時花落如雪。
程安然一身白衣,寂寞如雪,一手持酒,一手舞劍,神情憂鬱孤寂,無端端地讓人心驚。
程安然一曲舞畢,怔怔地望著東宮的方向,掏出碧玉簫,輕聲吹節起來。
這次萬險見得一面,只是不知道下次見面又是何時?
簫音若飛花飄零自傷,那相思纏綿之意便隨著清風吹散於暗夜之中,可惜她卻聽不到了!
程安然緩緩地放下簫,心中的掛念之意更甚,抬頭望月,已時子時,便踮足提氣,施展輕功向東宮飛去。
無雙昏睡末醒,周圍有宮人相守,亦有暗人相隨,程安然知道歷害,故命自己的貼身侍衛身影一現向宮西邊跑去。
果然追風等人俱追了出去,程安然隨手捏碎一片瓦,天女散花一般朝四面飛射開來,看守的太監宮女俱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程安然輕輕地推門進去,只見無雙雪白的臉容在燭光下越發清麗脫俗,昏睡中幾縷青絲垂在頸中,衣襟微開,露出玲瓏的鎖骨。
她閉眼的時候,怎麼看都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誰能料到睜開眼便是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
瞧著熟悉的容顏,程安然修長的手輕輕地撫上她的眉,沿著她眉心輕輕地撫下。
她的肌膚在掌心微微生涼,往事一幕幕如流水般在腦海中滑過。
初見她時,她一雙燦若繁星的眸子便深深地烙在了自己的心中,但他仍以為她是劉傾雪,卻不知珍惜,錯失了機會,讓她身入險境。
再後來,經過那麼多事,他距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卻忽然什麼都變了。
他只眼睜睜地看著她撕裂了鴛鴦錦,削去了青絲,絕然而去。
不知何時,面上有溫熱的液體滾落,程安然低低地道:「無雙,你會原諒我嗎?我將你推向別人的那一刻,已經發過誓,以後定然將你奪回——」
「呀,怎麼都睡著了?」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程安然不禁一凜,拭了淚痕,快速地閃身躲到一面紫檀木十二扇的屏風後面。
只聽珠玉簾響動的聲音響起,一個嬌俏的少女端著一碗紫參野雞湯正款款走來,那少女明眸流光,若一弦清流的潭水,一看便是入世末深嬌生嬌養的女子。進來的正是天香公主。
天香公主將碗放在一邊,唉聲歎氣地坐在榻邊自言自語地道:「皇嫂,你怎麼還不醒?皇兄也是這樣,母后和我都快急死了——」
天香公主話說到一半,一低頭瞧見地上有一半殘錦,上面繡著一隻斷翅的鴛鴦,手工色藝均不是上等,倒像初學的人繡的。
不禁撿起來道:「這是誰繡的,這麼醜,怎麼還撕碎了?」
程安然不禁一驚,伸手去摸荷包,原來竟是自己那半塊錦帕不知何時掉在地上了!
這時遠處傳來追風等人回來的氣流,程安然微一皺眉當即立斷,迅速地躍出,一把摀住天香公主的嘴,將她拖到屏風後面。
天香公主又驚又駭,卻不能喊叫,不禁亂踢起來。
程安然在她耳邊低低地道:「別出聲!」
只這一聲溫柔如水的聲音,便讓天香全身一震,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男子溫熱的氣息夾雜著芝蘭香味兜頭兜面地撲來,讓人直墜入於一團新簇的棉花之中一般,那聲音溫柔譴倦,只聽一句,便讓人情不自禁地陷了進去。
更惶論貼著他修長有力的身體,聽著他急促的心跳,明明知道他是個歹人,偏生少女的心卻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歡喜,只願這樣長久一些方好。
追風等人一一解開看守太監的穴道,匆匆地奔了進來,幾人瞧見無雙無事方鬆了口氣。
那些小太監宮女茫然地站起身,均不知發生了何事。
閃電不由地怒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死人嗎,娘娘病重,竟然都偷懶睡覺去了,若是娘娘出了什麼事,你們縱有一萬個腦袋也擔待不了!」
眾人駭了一身冷汗,跪在地下求饒不止。
追風原知道她說得氣話,搖頭止住她說話,輕聲道:「今晚的事有些奇怪,咱們方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以後咱們三人輪流看守主子,片刻不離。另外奔雷你再帶著些人去搜搜東宮,看這野雞紫參湯還是熱的,只怕天香公主有甚不測。」
追風年齡最長,追隨無雙時間最久,隱隱已是眾人之首。
奔雷聽了應了一聲便帶著人四處搜了起來。
眼見要搜到屏風之處,程安然瞧見雕花窗子正打開著,便打橫抱起天香公主,足尖一點,恍若謫仙一般輕盈地飛走到宮簷之間。
天香公主何曾被人這樣待過,只覺一顆芳心砰砰直跳,且自己馭風而行,不禁又喜又羞,以眸示意他鬆開手。
程安然驚覺自己還捂著她的嘴,忙放開道:「公主,多有得罪!」
朗月稀星之下,那男子眉目如畫,素衣如仙,帶著出離塵世的氣質,天香公主微張著嘴,妙眸凝視著他,忽然嫣然一笑道:「不妨事的!」
程安然飛至一片竹林方停下來。
微風吹過竹林,瀟瀟有聲,月光下兩人都有些尷尬。
「楚王,我皇嫂已經嫁給我皇兄了,你還喜歡她呀?」天香公主挑眉道。
程安然看了她一眼,伸手道:「給我!」
天香公主茫然:「什麼?」
程安然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錦帕道:「那東西是我的!」
天香公主這才回過神來,原來他為了這張錦帕才不得已現身的!
一時間心中升起微微的酸意和戲弄之心,便高舉了帕子道:「這錦帕是皇嫂送你的?哪有這樣的人,人家幫了你,不但不感激還這麼凶,我偏不給!」
程安然本來就不耐煩,此時更沒有了耐心,劈手奪過帕子,冷冷地道:「夜深了,公主還是請回吧!」
說完,瞧也不瞧天香公主一眼,幾個起落便向宮院深處去了。
天香公主自幼受寵,千依百順的長大,便是無雙也不曾說重她一句半句,何曾被人這麼厭惡過,一時間獨怔在那裡,半晌方回過神來,一行淚珠已經滑落下來。
天香公主跺了跺腳,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宮院中行去。
及回到宮中,貼身的丫頭蘭兒已經急得面色赤白,一看到她回來恍如得了活寶一般。
天香公主卻面上冷冷的,胡亂洗了面倒頭就睡。
無雙這一覺睡得黑甜在天亮時分方悠悠轉醒,才一動,碧兒已經驚醒跳了起來,眼中含淚道:「娘娘,你可醒了,嚇死奴婢了!」
無雙微啟星眸,方要說話,才覺得喉嚨如火燒一般。
碧兒忙捧上香蜜露來餵她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無雙方道:「我昏睡幾日了,皇上醒了沒來?」
碧兒忙道:「娘娘昏睡一天一夜了,皇上還沒醒呢!」
無雙一聽,微微皺眉:「我起來瞧瞧他!」
嘴裡如此說著,但身子軟綿綿的,沒有一星力氣,閃電為了方便行事,妝成尋常宮女的打扮,忙上前道:「主子,太醫說你身體太虛,暫時不能下床,需要好好補一補!」
無雙看她說話微滯,料想自己的身體必定是十分糟了,於是不再堅持,只吩咐下人皇上醒了即刻告訴她。
待眾人退下,追風方出來低聲說了昨晚的事情。
因為是病著,一頭青絲散在湘水緞的軟枕上,更襯得雪顏如玉,嘴色水潤。
她輕擾了擾秀髮,透過陽光瞧著自己修長的指,淡淡地道:「我知道是何人來過,你不必查了!」
追風怔怔地瞧著她,只覺得滿腹心事卻無從說起,半晌方閉了閉眼道:「是,主子!」
下午時分,東方辰也悠悠轉醒,他雖然失血過多,但終究年輕力壯,身體底子好,方一醒來便命人扶著要去瞧無雙。
彼時正是落日時分,曖曖的陽光透過淡粉色的軟煙輕紗照進東宮殿內,映出一片淡淡的粉色。
無雙穿著家常的月白繡海棠底衫,正輕輕地搖著兩個桃木搖籃,奶娘和婢女都靜靜地站在一邊,兩個孩子肥白可愛,睡得正甜。
東方辰揮手止住婢女通報,滿心溫暖,待走得近了,方聽到無雙正在輕聲哼歌:
風兒靜,月兒明,
樹葉兒遮窗欞。
小寶寶,快睡覺……
他從沒見到無雙如此柔美的模樣,而且還在唱歌,不禁笑出了聲。
無雙猛一抬頭,看到東方辰,兩人四目相逢,俱是劫後重生的喜悅和幸福。
東方辰挨著她坐下來,撫著無雙的臉道:「可累了你了!」
無雙靠在他身邊微笑道:「我只想一家人安安心心在一起,再累也值了!」
東方辰歎了一聲道:「這次程安然解了圍困,又分了唐國,卻賴著著不走,只怕另有圖謀……」
無雙掩了他的唇道:「辰,你信我嗎?」
東方辰眸光定定地瞧著她,半晌道:「嗯。」
無雙白得近似透明的臉上浮現一抹淡如梨花的笑意:「那就好,你知道我的為人索性爽利,不喜歡拖泥帶水,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介懷了。」
東方辰微微點了點頭,忽然抱緊她喃喃地道:「無雙,無雙,你這樣——這樣出色,怎麼能讓我放心?」
無雙拍著他的肩道:「好了,你剛醒來,受不住久坐,好好躺下來休息休息是正事。」
東方辰合了眼躺下,仍抱著她不放:「柔然那邊有信送到,說是柔然王有意和親,宮又沒有適齡的女子,只有天香。可是她素來嬌氣,怎麼受得了那大漠中的風沙酷熱,再說我也不知怎麼跟她開口,實在是為難——」
話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無雙去看時,卻已然睡著。
無雙心道這事還得她出面,於是勉強起身披了衣裳,扶著碧兒去紫汀殿尋天香,誰知道竟沒有人,說是公主出去了。
無雙皺眉,這丫頭都十八了還這麼天真,若真嫁到那偏遠之地,豈不是要受許多折磨?但為了帝業,只有如此安排了。
復想到昨晚的事情,心想若不見程安然一面此事斷不能了,便順腳向程安然安歇之處行去。
程安然所居的清心別院佔地雖不算太大,卻很有些地方建得頗費心思。西面臨者一片山坡,上面森森古柏,一片蒼翠欲滴。天氣好的時候,從內院的窗子,便可看到遠處青山,高聳雲際。小溪環繞,流淌過內院外院兩處池塘,綠水漣漪,游魚可數。
剛繞過抄手游廓,便聽到天香清脆的話語響起:「哼,我皇嫂與皇兄情深意厚,你再怎麼想也沒用,以後再偷偷摸摸地進我皇嫂的屋中,我可要告訴皇兄了!」
無雙眉心微皺,頓住了腳步,只聽程安然冷淡地道:「公主最好管好自己的嘴!」
天香跺腳大聲道:「壞蛋,壞人,人家好心幫你,你卻這樣——嗚嗚」
程安然不勝其擾地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了,公主請回吧!」
天香更怒:「你——有什麼了不起,本公主才不稀罕你!」
說完飛奔出來,猛一抬眼看到無雙正站在廓外,不覺更跑得快,連招呼也不打。
無雙緩步走近,還沒開口,就聽程安然道:「你怎麼這麼煩人,還賴在這裡不走?」
無雙輕咳了一聲,程安然猛地轉身,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終於化成一抹笑意:「無雙——」
無雙擺擺手,碧兒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彼時只餘兩人相對,空氣越發顯得安靜。
半晌程安然欲說話卻被無雙截住話頭:「程安然,多謝你的幫忙,楚國國事繁忙,你留在這裡這麼久——」
程安然後退兩步,唇上的血色全消,卻知道無雙的性子本來就冷淡,苦笑道:「無雙,我只是想,想留下來多見你一刻——」
無雙輕咳了兩聲,淡淡地說:「此刻已經見了,又有什麼用?我已經為人妻母,楚王還是早作別的打算吧,天香公主這丫頭雖然驕縱了些,但對你卻是一片真情,不若由我作媒,將天香公主許配於你,如何?」
程安然神色大變,終於冰冷地道:「無雙,你不喜歡我可以,但是也不必要把別的女人塞到我懷裡!」
無雙說了幾句話便覺得氣喘,歇了歇道:「程安然,你細想想,天香嫁與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起碼可以給你休養生息的時間。我言盡於止,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你初登基,若多日不歸,朝中難免有變——」
程安然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眉眼冷寂地道:「我明白了!」
這時閃電快步向無雙走來,眉眼間儘是焦急之色,無雙知道她有事要回,也不深勸程安然,扶著閃電向外面行去。
「什麼事?」
「主子,皇上命人賜毒酒給唐少淵,唐少淵說臨死前要見你一面——」
無雙揉揉眉心歎道:「他——終是癡人!」
無雙本沒想過要殺死唐少淵,固然有往日的情誼在其中,但也為他的癡心所不忍,他已經國破家亡,怎麼忍心還要他的命?只是東方辰也太急了些!
無雙沉默了片刻,之後,掏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瓷瓶。聲音飄渺的彷彿從天際傳來。
「這瓶藥叫『過客』,能抹去一個人記憶深處最愛之人。就讓他把藥服下……就讓他……忘了我吧……」
從此以後,她便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他今後的那個世界裡,不再有她的存在……也許這樣,最好……
痛苦少,活得便輕鬆一些。
幽暗的天牢裡有些陰濕,無雙緊了緊錦袍,由閃電扶著走了進去。
唐少淵冷眼和獄卒僵持著,雖然成為階下囚,依然不減王者氣質。
瞧見無雙進來,那一雙鳳眸中陡然崩出一絲光亮,聲音顫抖地道:「無雙,無雙,你終於肯來見我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無雙緩步上前道:「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唐少淵激動地道:「無雙,我是因為你才要攻打東方辰,我並不知道你會來救他,我也不知道拓拔厲這個小人竟然暗算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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